布萊克巴特日落時的一縷金黃

土澳演播室

有一個叫布拉克巴特（Blackbutt）的小鎮(zhèn)，我和杰瑞總是在周末去了一次又一次。杰瑞去是為了和朋友打球和喝酒，而我去則是為了日落時分，球場營地的那縷柔和的金黃。 布萊克巴特小鎮(zhèn)位于澳大利亞昆士蘭州南伯內(nèi)特地區(qū)，從我住的小島出發(fā)，沿著達基拉國道（D’Aguilar Highway）一直向西大約150公里。 小鎮(zhèn)是以澳大利亞一種本土樹種Blackbutt命名的，布萊克巴特是Blackbutt的中文音譯。Blackbutt的意思是黑屁股，是桉樹中的一種，所以文雅點的名稱是“黑臀桉樹”。這種樹耐寒且材質(zhì)堅硬，據(jù)說可以抵抗森林大火，是小鎮(zhèn)木材工業(yè)的基石。 “黑屁股樹”這名字在今天聽起來有些政治不正確，所以一項政治不正確的杰瑞一次略帶嘲諷地對我說：“說不定黑屁股樹鎮(zhèn)以后得改名為原住屁股樹鎮(zhèn)呢。” 瓦卡瓦卡人在這個地區(qū)生活了數(shù)千年，是這片土地的原始主人。他們擁有自己的語言、傳統(tǒng)和社會結(jié)構(gòu)，有著豐富的文化和歷史遺產(chǎn)。 早期的先驅(qū)者自1842起就開始在這一帶零星定居，他們主要以木材采伐和農(nóng)牧為生。那時昆士蘭州的土地是免費提供給定居者的，蘇格蘭移民西蒙?斯科特（Simone Scott）在這里建立了塔羅密歐（Taromeo）牧場，占地200平方英里，成為了小鎮(zhèn)的雛形。 1889年，斯科特家族自愿割讓大片土地，建立了布萊克布特和相鄰的貝納金（Benarkin）小鎮(zhèn)。四年后，拉爾斯·安德森（Lars Andersen）在布萊克巴特鎮(zhèn)建立了第一家鋸木廠，隨后又有多個鋸木廠陸續(xù)建成，讓木材產(chǎn)業(yè)從此成為了這里的經(jīng)濟支柱。布萊巴特地區(qū)農(nóng)場的迅速發(fā)展和十九世紀末黃金的發(fā)現(xiàn)，讓小鎮(zhèn)著實繁榮的一陣。 值得一提的是，據(jù)傳斯科特家族在建牧場時與當(dāng)?shù)氐脑∶癖３至肆己玫年P(guān)系，后來成為昆士蘭州立法會議員的小斯科特還會講流利的原住民語言。這讓一直糾結(jié)于早期殖民者與原住民之間血腥對立的我，聽了多少有些釋懷。 小鎮(zhèn)雖小，卻曾走出過羅伊·埃默森，這位澳大利亞網(wǎng)球傳奇人物。他在其職業(yè)生涯中贏得了12個大滿貫單打冠軍和16個雙打冠軍，總計28個大滿貫頭銜，成為歷史上唯一一位在單打和雙打中都完成全滿貫的男子選手。 盡管埃默森在國際網(wǎng)壇取得了輝煌成就，但他始終未忘記家鄉(xiāng)。2017年，布萊克巴特為他樹立了一座銅像，并建立了羅伊·埃默森博物館，以紀念這位本地英雄的卓越貢獻。埃默森的成功激勵了布萊克巴特網(wǎng)球俱樂部的復(fù)興，該俱樂部現(xiàn)已重新開放，提供社交網(wǎng)球、青少年培訓(xùn)等多項活動，繼續(xù)培養(yǎng)未來的網(wǎng)球人才。 只需花上兩塊錢，便可走進布萊克巴特的羅伊·埃默森博物館。門口一位滿頭銀發(fā)的志愿者熱情迎上來，像迎接老朋友那樣帶你走進一段光輝歲月。她語氣里滿是驕傲，仿佛埃默森不僅是網(wǎng)球史上的傳奇，更是整個小鎮(zhèn)的榮耀。指著墻上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她說：“那時候的羅伊，才十幾歲，穿著舊球鞋，每天在塵土飛揚的球場練上好幾個小時?！闭构窭飻[著埃默森贏下的各類獎杯、球拍，甚至還有他年輕時用過的行李箱，貼著各地網(wǎng)球巡回賽的舊標(biāo)簽。 走出展廳，陽光正努力透過云層走進博物館的后院，那是昔日努庫（Nukku）火車站的舊址。Gerry抱著Toby靜靜坐在舊鐵軌上的手動車上，背后是復(fù)古的火車站遺址。斑駁的木屋，綠色鐵皮屋頂，門口的人形蠟像仿佛在訴說過往的車水馬龍。而如今，這里只剩時光緩緩流轉(zhuǎn)，安靜得只聽見風(fēng)吹草動與Toby輕微的呼吸聲。 我們多次落腳露營的地方是在布萊克巴特高爾夫球場，這是一個對公共開放的私人球場，由俱樂部會員集體擁有，主要靠志愿者維護和運營。露營地在球場的西北角的一大片空地上，與西邊老約翰的牧場相鄰。這是一個免費的營地，露營者需要自備飲用水，發(fā)電機或太陽能電池板，還有最重要的是自備便攜馬桶。在澳洲露營，自己的廢棄物要自己帶走的。 我們的小房車是在中午時分到達布萊克巴特鎮(zhèn)的。剛進到營地的時候，天空被一片烏云籠罩，急匆匆的雨水讓空氣中透著涼意。一家人趕緊穿上沖鋒衣，超級不稱職的我忘了給狗兒子Toby帶毛衣，只好用浴巾把他包個嚴嚴實實。 人們常說“誰知道那片云彩會下雨？” 我得說澳洲內(nèi)陸的每一片云彩都會下雨，不過大多是太陽雨。太陽一露頭，雨就不見了，很少有淅淅瀝瀝下不停的時候。我們露營的四天里，雨就是一會下一會停的，只要太陽一露頭，氣溫就迅速回升十度，所以我們只能隨雨起舞地一會穿衣，一會脫衣?？蓱z的小Toby，每次被包裹起來的時候，就只能被放到房車的小床上睡覺，我可以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一肚子的不爽。 快到傍晚的時候，天上的烏云被漂成白色，掛在碧藍的天空上，好似大朵的棉花隨著微風(fēng)浮動，看到人心情大爽，特別是Toby終于不用披浴巾了，放飛著在草地上撒了歡兒地到處跑著。 雖然我們房車的冰箱里有不少的啤酒，杰瑞還是說要去球場俱樂部喝上幾杯。這個偏鄉(xiāng)小鎮(zhèn)的球場之所以提供免費營地，就是為了吸引人們來這里打球喝酒。不過，從我?guī)状蝸磉@里的經(jīng)驗看，真正從外地來這里露營的人不是很多，球場的維護基本還是要靠當(dāng)?shù)氐闹驹刚摺?lt;/p> 俱樂部里沒什么人，除了吧臺后面的酒保只有一個頭發(fā)不多一臉胡子拉碴的胖老頭。這是一個典型的簡易鄉(xiāng)村俱樂，一個大屏幕電視播放著公共電視臺的節(jié)目，不大的吧臺后面擺滿了各種酒類，房間中央擺上十幾二十張桌子。 我問酒?？刹豢梢耘恼?，不等酒保反應(yīng)，坐在角落里的胖老頭搶先回答道：“當(dāng)然可以了，不過我得挪個地方?！?說著扭動了一下他碩大的身軀，離開了我的鏡頭視角，邊走還邊說：“我自從1986年起，就每天坐在這個角落里了?！?lt;/p> 聽了胖老頭的話，我那愛打聽口傳歷史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琢磨著該怎么找個話頭，把他的話匣子繼續(xù)打開。沒想到，他比我還能聊，干脆自己打開了話題，滔滔不絕講起了他的故事。 胖老頭名叫約翰?格林，家就住在球場邊上的一個牧場里。牧場不大，只有兩百多英畝。據(jù)他說，在搬來布拉克巴特之前，他曾在北昆士蘭經(jīng)營過一個上千英畝的牧場。那邊的土地貧瘠，時旱時澇，4000多英畝也養(yǎng)不了幾頭牛。為了維持生計，約翰在鎮(zhèn)上開了家肉鋪。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從朋友那里弄來一臺被淘汰的舊老虎機，架在肉鋪里干起了非法賭博的營生。起初他只是抱著“吸引人氣、順便多賣點肉”的心思，沒想到老虎機帶來的收入竟遠超賣肉。嘗到甜頭后，他又設(shè)法搞來了兩臺。 “警察不找你麻煩嗎？” 我好奇地問。 “鎮(zhèn)上人不多，人人都認識人人。全鎮(zhèn)也沒幾個警察，他們也時常過來玩幾把?！碧┤鸩[起眼睛，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的光景。停頓了一會兒，他繼續(xù)說道：“后來，鎮(zhèn)上的一個老女人把吃飯的錢都用在了老虎機上，警長過來跟我說，不能再這么玩下去了。我那時候也到了退休的年紀，索性就金盆洗手，把牧場賣了，搬來這兒安度晚年?！?lt;/p> 夕陽快要落山，老約翰的臉上已顯出幾分醉意。他仰頭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拍了拍自己的胖肚子，說道：“我得回家了，老婆說今晚吃牛排，回去晚了準沒好果子吃?！闭f完，他晃晃悠悠地離開了會所，邊走還邊朝我們揮了揮手：“祝你們露營愉快！” 約翰還跟我講了不少關(guān)于球場的歷史，可我滿腦子惦記的都是他那幾臺老虎機，根本沒怎么聽進去。依稀記得他說，球場是1963年由鎮(zhèn)上的居民自發(fā)興建的，最早的會所不過是個簡易的“牛棚”。如今的會所是80年代末重新修建的，原先那棟老會所因為用的都是上等木材，被當(dāng)作“文物”整體搬遷到了隔壁鎮(zhèn)上保護了起來。 老約翰的故事讓我聽得入了迷，仿佛那些年北昆的旱澇、肉鋪里的賭局，還有球場的興衰變遷，都在我眼前浮現(xiàn)。但杰瑞卻一臉懷疑，約翰走后，他不以為然地說：“這老頭八成是在吹牛。你信他開地下賭場？還跟警長稱兄道弟？典型的酒后套路?！?我笑了笑，沒說話。是真是假，對我來說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傍晚，我從一個胖老頭那兒聽來了一個活生生的、熱氣騰騰的有趣故事。 我們的房車停在牧場邊上。最近昆州雨水豐沛，草場肥沃，牛群也顯得格外健壯。我注意到這次牧場的存欄比上次來時明顯多了不少。它們常在傍晚前慢悠悠地踱到營地附近吃草，有時還抬頭看我們一眼，像是在琢磨：這些兩條腿的生物，不吃草是怎么活下來的？看它們一臉好奇的樣子，我決定不告訴它們我們今晚的晚餐是牛排。 如果不是節(jié)假日或?qū)W生放假，這個營地通常靜謐得很，除了鳥鳴和偶爾的風(fēng)聲，很少有其他動靜。但今天卻格外熱鬧，一群孩子在夕陽下的草地上奔跑嬉鬧，踢著球，笑聲此起彼伏。他們在營地間穿梭追逐，像一陣陣明亮的風(fēng)，把原本沉靜的黃昏吹得生動起來。那股孩子氣的歡騰不知不覺沖淡了暮色帶來的惆悵，也讓這個角落多了一份無法抵擋的溫暖與活力。 我好奇怎么在上學(xué)日也有兩家人帶著孩子來露營，后來和其中一位媽媽閑聊才知道，原來他們的孩子都是在家上學(xué)（Home Schooling）。這個周末正好趕上“布萊克巴特日”，鎮(zhèn)上會有牛仔競技、小羊選秀之類的活動。他們帶孩子來露營，就是想借這個機會，彌補沒能去悉尼復(fù)活節(jié)嘉年華（Easter Show）的遺憾，也讓孩子們體驗一下真正的鄉(xiāng)村熱鬧。自由安排假期，也算得上家庭教育的優(yōu)勢之一吧？ 太陽快落山了，金色的余暉灑在草場上，空氣中漸漸透出一絲涼意。牛群吃飽后慢慢散開，悠然踱向遠處，只剩一頭肚子圓滾滾的母牛仍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地望著這邊，像是還舍不得離開草場上最美妙的這片嫩草。 同來的寶拉退休前是名護士，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頭母牛，眼神里透著一種柔軟的關(guān)切。她低聲嘀咕著：“老約翰又要要添丁了?！闭Z氣里帶著帶著的篤定，仿佛她已經(jīng)在心里為這頭牛接生過了。 暮色悄然降臨，天邊最后一抹橘藍懸掛在達基拉山脈柔和的輪廓之上，仿佛大地正輕輕闔上沉思的眼簾。寶拉的丈夫格蘭升起篝火，干柴在火焰中發(fā)出滋滋啦啦的響聲，宛如在與夜色低語。 火堆旁的房車靜靜佇立，車頂?shù)穆稜I燈灑下溫柔的暗黃色光暈，與篝火跳躍的光焰遙相呼應(yīng)，交織出一片溫暖的光影世界。此刻，沒有塵世的紛擾，沒有時鐘的催促，唯有人與火、夜與山，這一瞬間將時光悄然拉回到久遠的年代，悄悄地喚醒內(nèi)心深處最本真的寧靜與歸屬。 勞拉2025年5月12日 BLACKBUTT GOLF CL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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