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i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文丨蔡崇達;誦讀丨唐卯</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張美麗</b><b style="font-size:15px;">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i>文丨蔡崇達</i></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學校的一些校舍要翻修了,宗族大佬開始號召每個人響應捐款。開賣場的蔡阿二猶猶豫豫,開電器行的土炮扭扭捏捏,張美麗卻激動了,一個人跑到學校,進了校長室說,我捐五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在那個時候,五萬是很多的錢,可以建一棟小房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校長猶豫著沒接過來,說再考慮看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終學校公布的捐款名單上沒有張美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久,地方大宗族的祠堂要做一個翻修的小工程,張美麗又跑去認捐了。出來的最終名單依然沒有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直到年底,媽祖廟要拓寬一個小廣場,張美麗的名字終于落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萬元:信女張美麗”。這是最高的捐款金額,卻被刻在最低的位置。但張美麗很高興,那段時間可以看到,她時常一個人溜達到那,彎著腰,笑瞇瞇地看著刻在上面的她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我也時常守在媽祖廟旁邊的雜貨店,看著她一個人在那笑得像朵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考上高中的時候,張美麗的身份已經是鎮企業家聯合會副會長。她的美美海鮮樓就坐落在入海口,整整五層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學校犒勞優秀學生的酒會是她贊助的,坐在金燦燦的大廳里,她拿著演講稿,說著報效祖國、建設國家這類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有了雙下巴,厚厚的脂粉掩不住頭上開始攀爬的那一條條皺紋,但她依然很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宗族大佬們對學校接受張美麗的好意并不是很滿意。張美麗現在不僅僅是海鮮樓的老板,還是隔壁海上娛樂城的老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連鄰近的幾個小鎮都知道這海上娛樂城。據說那里有歌廳、舞廳、咖啡廳和KTV包房,還有種種“見不得人的生意”。學生里傳得最兇的是,那里有賣毒品。據說前段時間退學的那個學生,就是在那染上的性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學校領導三令五申地禁止學生靠近那娛樂城,而父母每晚都要講那里的罪惡故事。我知道,小鎮對張美麗的新一輪討伐正在醞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沿著一堵墻,美美海鮮樓的旁邊就是海上娛樂城。那天飯桌上我不斷走到窗邊,窺視那個霓虹閃爍的娛樂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娛樂城是個巨大的建筑群,中間的主體建筑應該是舞廳,周圍圍了一圈歐陸風格的別墅。據說每個別墅都有不同主題:有的是抒情的酒吧,有的是迪廳,有的是高雅的咖啡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飯局結束后,老師安排作為記者團團長的我,采訪“優秀企業代表”張美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采訪安排在她的辦公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她穿著黑色的絲襪,配上帶點商務感覺的套裙,我還沒開口就全身是汗——這是我第一次和她說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一旁的老師附在耳旁提醒我,這次采訪不用寫出來,只是對方要求的一個形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知道,那對張美麗是個儀式,獲得認同的儀式。我支支吾吾地問了關于對中學生有什么建議這類無聊的話題,她努力按照想象中一個德高望重的女人該使用的語言和動作來表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顯然結果她很滿意,采訪中當即表示捐款支持學校成立記者團。老師和她握手慶祝,一切功德圓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帶上她辦公室門的時候,我忍不住轉頭想再看她一眼,卻一不小心看到,她像突然泄掉氣一般,后腦勺靠在座椅背上,整個人平鋪在那上面,說不出的蒼老和憔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宗族大佬、家長和學校越禁止的東西,越惹得孩子們想冒險。一撥撥等不及長大的同學,偷偷溜進那個娛樂城,然后興奮地和大家描述里面讓人“爽呆了”的種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進或者不進那娛樂城,在學生的小幫派看來,是有種或沒種的區別。而在小鎮家長們看來,是好孩子或者壞孩子的分界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漸漸地,傳到我耳朵里的傳說越來越多:聽說娛樂城里出了“四大天王”,聽說他們各自有不同的絕招,領銜不同的生意,聽說他們開始在學校發展手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倒一直不相信發展手下只是娛樂城管理層推進的。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完全沒必要,甚至是自討苦吃的事情。我的猜想是,這是娛樂城的員工為了顯擺,而自發組織的。但無論如何,確實是因為娛樂城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鎮里的怒氣正在積蓄,開始有宗族大佬和婦女機構,到每一戶人家拜訪,要簽訂什么取締請愿書。而張美麗的回擊是:鎮政府大樓修建,她捐助了二十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局勢就這樣僵持著,整個小鎮都躁動著。就等著一點火花,把所有事情引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火花終于在我讀高三的第一個假期燃起了。娛樂城里發生了一起惡性的打斗事件,一個人當場被打死了。那人是當地一名大佬的兒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簡直是一場圍剿。大批大批的小鎮居民,圍在娛樂城門口扔石頭,辱罵,要求娛樂城關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個下午,我以學生記者的身份趕去了現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的少的、相干的不相干的,都聚集在那。罵的還是幾年前那些話:“不要臉”、“賤人”、“狐貍精去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張美麗出來了,就站在主樓的屋頂上。她拿著擴音器,對著圍觀的人喊:“這是一場意外,請鄉親們理解,我會好好處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句話還沒說完,開始有人憤怒地拿起石頭,咬牙切齒地往她的位置砸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她站得太高了,石頭一顆都靠近不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流分開了,她的母親顫顫悠悠走出來,對著樓上的張美麗,哭著喊:“你就是妖孽啊,你為什么那時候不死了算了,你為什么要留下來禍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擴音器旁的張美麗估計很久沒看到母親了,哭著喊:“媽,你要相信我,我對天發誓,我從以前到現在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真的從來沒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的母親顯然已經崩潰了:“你就是妖孽,你就是妖孽,我當時應該掐死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魁梧哥到屋頂來了,拉著張美麗回屋里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眾人的罵聲又持續了一陣,漸漸消停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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