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暮色漫進百葉窗時,咨詢室的時鐘正咬碎最后一縷陽光。案頭的薄荷在暖光里投下細碎陰影,像極了今天那個男孩蜷在沙發上時,校服領口漏出的鎖骨輪廓——青白色的,帶著某種被反復折疊過的脆弱。</p> <p class="ql-block">他母親的聲音從進門起就沒停過:"這孩子越來越孤僻""成績單又退了十名""老師說上課總盯著窗外"。茶幾上的檸檬水蒸騰著熱氣,她的手卻始終絞著帆布包拉鏈,把那道金屬齒痕磨得發亮。而男孩始終望著窗臺上的多肉盆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節泛出的青白,像冬夜結在玻璃上的霜。</p> <p class="ql-block">"上周他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一整天......"母親的聲音突然哽咽。男孩的睫毛顫了顫,我看見他迅速抹了把臉,卻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碰倒了桌上的便簽盒。彩色便簽散落一地,他蹲下身一張一張撿,指尖在"接納""傾聽""耐心"幾個字上停頓了兩秒。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傷害是寂靜的——像春冰融化時水面下的裂紋,像候鳥遷徙時被遺落的半片羽毛,家長的無奈裹挾著愛的重量,正以某種笨拙的姿勢,在孩子的世界里砸出無聲的坑洞。</p> <p class="ql-block">送走這對母子后,臺燈在筆記本上投下渾圓的光斑。鋼筆尖懸在"第47次咨詢記錄"上方,遲遲落不下。那些被反復劃掉的句子躺在紙頁褶皺里:"是否該更早介入家庭互動?""語言的安撫在沉默面前是否太過輕薄?"自我懷疑像潮水般漫上來時,總會想起上個月那個女孩——她離開時塞給我一張畫,歪歪扭扭的小人旁邊寫著"謝謝姐姐聽我說話",畫紙邊緣畫滿了星星,每一顆都倔強地閃著金邊。</p> <p class="ql-block">此刻日記本上的墨跡漸漸暈開,樓下傳來孩童追逐的笑聲。我知道那些在咨詢室里流淌的眼淚與沉默,那些被揉皺又展平的家庭關系,終將在某一刻顯露出暗藏的紋路。就像今天男孩臨走前,偷偷塞回我桌上的那支薄荷——他說媽媽總說這種草"聞著就提神,不該長在窗臺上",可他覺得,薄荷的氣味里藏著雨天后泥土的呼吸。</p> <p class="ql-block">合上筆記本時,晚風正掀起窗簾一角。遠處的萬家燈火次第亮起,每一扇窗戶背后都有未被言說的故事在生長。而我何其有幸,能在這些故事的裂縫里,看見那些倔強閃爍的微光——是孩子眼中未被熄滅的期待,是沉默背后依然滾燙的心跳,是哪怕被生活反復折疊,依然在褶皺里努力舒展的生命力。</p> <p class="ql-block">這些光,終將穿過所有無奈與誤解的霧靄,在某個清晨,照亮那些曾被淚水浸泡的土壤。而我要做的,就是握住手中的筆,在咨詢日記里寫下:耐心些,再耐心些,直到每束微光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天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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