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林芝機場的云低得仿佛能擦亮舷窗。五月的高原以溫吞的日光迎接來客，2900米的海拔像塊半融的酥油，令初來者誤以為這片土地格外慈悲。直到大巴車攀上巴松措的山路，缺氧的鈍刀才緩緩割開我的鼻腔。</p><p class="ql-block"> "這是高原在教人重新學呼吸。導游遞來紅景天，黝黑指尖捏著剝開的葡萄糖玻璃管。我蜷在后座數著心跳，耳膜隨海拔表跳動的數字突突作響。車窗外掠過經幡獵獵的剪影，瑪尼堆在眩暈的視野里長成連綿的白塔。</p><p class="ql-block"> 當圣湖猝不及防撞進眼簾時，所有不適都成了被風卷走的隆達紙。巴松措的藍是揉碎了整座天空的藍，雪山倒影在湖面凍成晶瑩的琥珀。我踉蹌著撲向觀景臺木欄，高原反應與驚艷同時在胸腔炸開——原來缺氧會讓美變得鋒利。</p><p class="ql-block"> 湖心島的古青岡伸展虬枝，六百圈年輪里裹著唐宋的月光。傳說中"桃抱松"的奇觀就在眼前，野桃樹與蒼松交頸而生，粉白花瓣落在墨綠針葉上，恍若菩薩指尖的曼陀羅。向導說這樹會唱歌，當風穿過枝椏的傷口，便流出比轉經筒更古老的嗡鳴。</p><p class="ql-block"> 正午的太陽突然變得滾燙，皮衣內沁出薄汗。山巔積雪卻在咫尺處閃著冷光，牦牛馱著云影慢慢啃食季節的夾層。這里的時間是錯落的瑪尼石，冬與春比肩而立，盛夏在湖底沉睡，深秋早已爬上某處向陽的草坡。</p><p class="ql-block"> 我蹲下身觸碰湖水。零度的沁涼順著指節漫上來，成群的無鱗魚從指縫游過，透明的脊背馱著經咒般的波紋。湖底鵝卵石上的花紋突然開始旋轉，眩暈再次襲來時，我索性坐在潮濕的砂礫上，看自己的影子在碧波里碎成千萬片光斑。</p><p class="ql-block"> "慢些走，這里的海拔記得住每個腳印。"導游攙起我時，他藏袍的羊膻味混著酥油茶的余溫。遠處轉湖的朝圣者正用等身長頭丈量信仰，絳紅色僧衣在綠松石般的湖畔時隱時現。經幡將六字真言一遍遍拋向蒼穹，而我的呼吸終于找到了與山風同頻的節奏。</p><p class="ql-block"> 下山時回望圣湖，暮色正為雪山勾勒金邊。巴松措躺在群峰臂彎里，像塊被神靈含化的薄荷糖，將清冽的涼意滲進每道巖縫。我突然懂得高原為何要給闖入者下馬威——唯有經歷過窒息的時刻，才能學會怎樣貪婪又虔誠地，吞吐天地間的浩大與溫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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