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外來語

孝椿

我這個杭州人和所有的杭州人一樣，從小就覺得上海人“洋”。一個主要原因是上海話里面夾雜了太多外來語。例子我就不舉了。我到了香港才發現，粵語簡直就是由外來語建造的一座城堡。上海話里面的外來語和粵語相比，正好用一個粵語成語來形容，叫做“蚊脾同埋牛脾”——蚊子的大腿和牛腿，也就是說，沒法比的啦！杭州話溫和一些。幾年前和老同學們在網上有過一次關于舊時杭州兒童“尋棕繃”（石頭剪刀布）游戲的探討，至今仍然余韻裊裊。其中一個細節是，我在紐約的紀伊國屋書店買書的時候，和日本的營業員說起這種“石頭剪刀布”游戲的時候，她們笑嘻嘻地發出了和杭州孩子們幾乎完全一樣的“尋棕繃”喊聲。這個發現也讓我們的討論形成了一個小小高潮。世界上人類在流通，我們的語言在流通中變化。我曾寫過一個小說《清河坊故事》，寫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生活，背景是五十年代以后的杭州。小時候我生活在里弄里一群很可愛的孩子們之間。那時候我們常常做的一個游戲叫“蠢得混”：有人做莊，大家下注，一開始每人發兩張牌，越接近21點越大。不夠可以再要，超過21點就“爆”掉出局。贏過莊家的話，就可以拿到和下注等量的戰利品。輸的話，下的注就歸了莊家。如果贏的人拿到一個“愛司”和一個人頭，獎品可以加倍。名目是“道布爾”，如果拿到的是兩個“愛司”，獎品就是三倍，叫做“曲拉布爾”……。七十年代末，我到了香港。有一天我在灣仔吃牛排，忽然福至心靈：原來我們小時候玩的“蠢得混”就是全世界賭場里最熱門最簡單的游戲Twenty-one（二十一點，官名是Black Jack）。“道布爾”、“曲拉布爾”就是Double（英文：加倍）和Triple（三倍）。開始打乒乓球的時候，學過幾個莫名其妙的外來語，后來知道都是英語：“粉嘎爾”（Finger，球碰到手指了）；“道布爾”（double，連擊）；“就死”（Deuce，網球術語，也適用于乒乓球table tennis，21分制時，雙發打到20平。發球者需要連贏兩分才算獲勝；另個說法是sudden death 的中譯驟死）……。“方棚”是什么？學習無線電的時候知道。這是變壓器（Transformer）的中國說法。用的是這個英文單詞的主體部分Former的譯音。有意思的是，歲月推移，大小收音設備上，大塊沉重的變壓器幾乎消失了。這個詞的意義也已經從一個譯音，變成了具體的名詞：“園藝，或者攝影用的方形的棚子”。我曾在杭州市交公司學習開大巴，師傅都是車隊里的頂尖高手。他們不但車開得好，而且知識特別豐富。最厲害的是，師傅們說的話我們常常一時聽不懂，問了才懂——他們有很多名詞都是用英文譯音，來自當年“學生意的時光”：卡布拉特（Carburetor，汽化器，大約九十年代開始消失，被噴油裝置取代）、凡爾（Valve，閥門）、倍零（Bearing，軸承）、格愛士林（Gasoline，汽油）、惠爾盤（Wheel，方向盤）……。我們在路上練習的時候，牽涉到速度的“碼”（Mile）開始頻繁出現：“太快了！這段路限速25碼，你開到哪里去啦？”按我多年的觀察，在無數個外來語之中，“碼”是中國唯一至今仍然錯譯錯用的詞！“碼”來自Mile，英哩。1英哩等于1.6公里。大多數國家，包括英國，都使用公制，或者說十進制。美國卻全面使用英制。不過美國是汽車王國，這個王國里面由美國制定規矩。所以在美國你看到的，說的有關駕駛速度的都是英哩，我們把Mile的譯音“碼”掛在口上：“我今天開到90碼，幸虧警察沒看到。”現在中國人也這么說的話，這個“碼”實際指的是“公里/小時”，相當于美國的近60英哩/小時。改得過來嗎？我不樂觀。你說得出來，還有哪些外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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