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 尹福民</p><p class="ql-block">去年五月的一個早晨,母親辭世了,享年九十歲,那天的天氣很好,藍藍的天空,漂浮著一片片白色的云朵,輕輕的風拂動著初綠的樹梢。我抱著母親的骨灰盒,一家人來到寧安市的雞冠山龍鳳公墓,將母親的骨灰葬入父親的墓穴里。</p><p class="ql-block">今年的五月八日是母親逝世一周年的祭日,思母之心油然而生,想起了母親養育我們而度過的艱難困苦的歲月。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期及后的二十年里,饑餓和恐懼彌漫著社會,經常聽到某某地方的人餓死了,又某某地方的人被抓了。在這樣的生存環境里,人們為了一口吃的而悠烈勞累著,為了自保平安而安分守己的憋屈著。在1957年到1977年的二十年困苦的歲月里,母親為養育我們兄妹六人,贍養山東老家的奶奶和姥爺,并且還照料著病中的父親,她付出自己的生命中最寶貴的年華和巨大的愛心。</p><p class="ql-block">母親有著善良而又博愛的情懷,勤勞而又堅強的性格,智慧而又有擔當的精神。在那些年的苦日子里,全家人的生活生存僅靠父親50多塊錢的工資是不夠的。想做點小買賣是那個階級斗爭的年代不允許的,為了掙點錢補貼家用,母親只能去廠礦找點出大力的臨時工;抬木頭、搬磚瓦,扛水泥袋子,挑沙石等,累死累活的一個月能掙30元錢,傍晚下班了還要領著我和妹妹去江邊挖野菜。長年累月的重體力勞動和吃糠咽菜營養不良,母親的腿出現了浮腫,手指捺下就會出現一個深深的坑,為了一家人糊口飽肚,即使病了,她也不休息,咬緊牙關堅持去工作,出大力、流大汗、拼著命的掙那一天一塊錢的工資。政府部門給每戶發一個購糧本,大人小孩分別定量,每人月供應的定量中僅有兩斤細糧或白面粉或大米,其余都是粗糧或玉米面或高粱米雜糧等。大人的勞動強度很大,學生又是長身體的時期,供應的糧食根本不夠吃。肉類也憑票供應,少的可憐。如果自家飼養雞、鴨、豬等,就會被政府當作搞資本主義嚴厲制止。為了吃飽飯,我家把良證上的細糧讓給需要的鄰居買,我家再買鄰居家糧證上的粗糧,一斤細糧能換買五斤粗糧,這樣再參和一些糠麩野菜、豆腐渣等就能吃飽了。有一次,我在灶臺拉風匣燒火,母親往鍋里放苞米面野菜合成的菜團子,我看著又是一鍋野菜為主的飯食而發呆,她就對我說:“等你長大了日子就好過了”。我盼著自己快點大。吃一次餃子是很難得的事情,一年也吃不上幾回,每當把餃子煮熟后,母親先端上一小碗站在自己家院子里,把碗舉過頭頂,以感恩的心態,敬天敬地敬過往的神靈,她那虔誠的神色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母親的影響下,我始終敬畏上天,感恩大地。母親讀過書,受過教育,字寫得好,手也巧,會做針線活,經常幫助鄰居寫信、做衣服等。我家有困難時鄰居也常幫助我們,每當這時母親就會告訴我們要記住別人對我們家的好。所以,我的母親在十街八巷的鄰居當中享有很好的聲譽。</p><p class="ql-block">母親把在山東掖縣老家孤獨一人生活的姥爺接到了牡丹江的家中贍養,姥爺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身體還好,精氣神很足。他每天都要讀書散步,讀的書是他帶來的線裝善本古籍書,散步時身著粗麻藍布衣褲,頭戴圓帽,手拿棗木拐杖,白眉、白發、白胡須、面龐白凈,棱角分明,鼻直口闊,眼眸明亮,身板挺直,走起路來很有精神。然而,在1968年夏天的一個上午,姥爺在街上散步,被正在游行集會的紅衛兵抓住當作地主批斗毆打,母親聞訊趕往現場,說了許多的好話,又拿出戶口本上貧農證明,他們才放了姥爺,回到家中,母親一邊給姥爺擦著臉上的血跡,一邊失聲的哭著,哭得很傷心,哭得很無助,姥爺受到如此的奇恥大辱,精神失常了。他走出家門再也沒能回來,姥爺走丟了。母親急得焦慮不安,到處尋找,鄰居們也幫著找。三個多月里,凡是能找的方法都用了,也沒找到。這時父親也病倒了,我的母親終日以淚洗面,經常站在家門口朝路口的方向張望,她期盼著她的老父親回家的身影。</p><p class="ql-block">在這樣極度悲傷的時候,母親對時局有著清醒的認識,告誡我們不要講姥爺被紅衛兵毆打的事情,以免說錯話惹禍上門。這次事情把我家原本平靜的生活打碎了。一家人面對著貧困,悲痛和恐懼,怎么辦?還要活下去,在一個秋色的傍晚,媽媽拉著我去挖野菜,不遠的郊外,荒野凄涼。失父病夫的母親臉上淌著眼淚,默默地邊走邊挖著野菜,走到江邊她漸漸地蹲下來。捂著臉不停的抽泣。還低聲訴說著什么,突然,他放聲大哭,我嚇壞了,驚怕之余不停地喊著媽媽。大哭之后,天色已晚,媽媽站起身來。嗆著淚水,緊抿著嘴角。仰頭看著西邊的云天,一聲不語。表情嚴肅如同雕像,她原本是為老父親養老送終以盡孝心的,然而,老人家卻被紅衛兵無端毆打后失蹤了,生死不明,在那個充滿斗爭的年代里,社會不助善良人。被紅衛兵打了,有理也不能講,不能說,唯恐禍及連連,我母親一肚子的委屈無處訴說。面對滔滔的江水,茫茫的天際,以哭盡孝,一個人完成了精神層面上為父親舉行的莊嚴葬禮。那時我已經14歲了,看著眼前的一幕讓我霞驚,想起了課本上說的:“在萬惡的舊社會,勞動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可現實中新社會的我們又是生活在哪里呢?</p><p class="ql-block">1968年,已有六個子女的母親年僅38歲,本應是好好享受生活的年紀,卻要強忍失去父親的悲痛,以超乎尋常的意志,扛起了全家人生活的重擔,她既要想方設法的讓尚小的兒女吃飽飯,又要尋醫問藥地照顧好她病中的丈夫,還要每月從有限的全家生活費中擠出5元錢,寄給在山東老家我的奶奶,在那個苦澀無望的日子里,母親勇敢地擔當,帶領著我們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的走過來了,也活下來了,并且,又好起來了。</p><p class="ql-block">我們長大了,日子也好過了。母親卻累彎了腰,一頭茂密的黑發也全白了。已是四世同堂的母親,身體還好,精神狀態也好,一臉的笑容,心態更好,什么事情都看得開,放得下,從不斤斤計較,有一次無意中聽到母親與鄰居閑談,鄰居問:“你把兒女拉扯大了,兒子如果不孝順你,生不生氣”?母親說:“自己養的不氣”,鄰居又問:“如果兒媳婦不孝順,你生不生氣,”母親笑著說:“不生氣”,鄰居問:“為啥不氣”,母親說:“因為不是自己生的用不著生氣”。母親的心胸是豁達的,和兒媳、女婿相處的很融洽,他的認知觀,人生觀,世界觀,始終是以善至上,在她的一生中也是始終善待一切。</p><p class="ql-block">我想了解一下家世,有一次我回家坐在母親身邊,問她小時候在山東老家的故事,她很高興的說:你爸那年參加了八路軍,我16歲跟你姥爺給八路軍送糧食,每人背36斤糧食,幾十人的送糧隊伍走了一夜,天快亮了,到了中轉站放下糧食,又困又累就睡著了,你姥爺就背著我走了一天才回到家。說到這時,母親流淚了,她又想起了姥爺的不幸,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為了不讓她傷心,就再也沒談及她小時候的事情,我至今深感遺憾。我的勤勞、善良、勇敢、智慧的母親。我為你在平凡的人生中遭遇的苦難而悲傷,我為你在平凡的人生中付出的偉大母愛而歌唱。</p><p class="ql-block">母親很漂亮,熱愛生活。有著尚美的情節,每年的五月初,母親總要在忙累的一天里抽出時間,愉快的侍弄幾盆花擺放在窗臺上。她喜歡君子蘭、月季和菊花,每當花開的時候,她時常會注目的看上一會,這時的母親很開心,在她的臉上綻放著美麗的笑容。</p><p class="ql-block">回憶和母親一起生活的往事,如同屏幕,在我的腦海里一幕幕再現。我的可親可敬可愛的母親已是永遠的鄉愁;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p><p class="ql-block">五月,燕鳴柳綠春江水,一樹杏花熏香風。我仿佛看到了母親站在藍天白云間,披著天堂的光芒,手捧鮮花,微笑著看向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p><p class="ql-block">2020年5月8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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