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五月榴花照眼明。五月剛到，我們小區(qū)滿院子紅云便撞進(jìn)眼簾。那些火焰般的花朵在油亮的綠葉間跳動，像極了電影里過去大戶人家箱底那些陳年杭綢，經(jīng)年的光陰反而淬煉出更濃烈的紅。石榴的紅是浸透骨血的，從花萼到果皮，直至掰開時迸濺的汁液，都帶著某種宿命般的赤誠。</p> <p class="ql-block">兒時總愛攀著枝干摘榴花。將火柴梗斜插入花托，垂落的花瓣便成了裊裊青煙。這游戲不知傳了多少代，老輩人兒時也這般玩過，只是他們用的小柴火棒，我用的火柴，而今的孩子怕是連火柴都少見了。那些飄落的"煙灰"沾在衣襟上，洇出淡紅的印記，竟比真正的煙灰更難以洗凈。如今想來，這游戲里藏著農(nóng)耕文明最樸素的隱喻——用花朵模擬煙火，用想象消解苦難。</p> <p class="ql-block">舊時江南有"榴月棄兒"的傳說。陰歷五月出生的嬰孩，常被喚作"榴生"，若遭遺棄，襁褓里總要塞幾朵榴花。這習(xí)俗源于"拾留"的諧音，卻意外造就了最凄艷的標(biāo)記。</p> <p class="ql-block">《花月令》里說五月榴花"妖艷奪目"，這評價實在精妙。石榴花的美帶著鋒芒，六片花瓣如刀裁，花蕊里藏著金黃的箭簇。古時新婦出嫁，嫁妝里必有一幅榴開百子圖；西域傳來的胡旋舞裙，要染成石榴紅才夠熱烈；就連《金瓶梅》里潘金蓮醉鬧葡萄架，手里攥著的也是榴花汗巾。這抹紅既能登大雅之堂，也入得市井煙火，恰似它結(jié)的果實，朱砂色的外皮下，包著晶瑩如齒的籽實。</p> <p class="ql-block">據(jù)說有些地方在端午前后腌漬石榴酒。選將開未開的骨朵，與冰糖層層疊在青瓷壇里，月余便得琥珀色的瓊漿。我沒嘗過，但想象它一定很美。這讓我想起《齊民要術(shù)》里記載，戰(zhàn)時百姓會攜帶石榴枝作護(hù)身符。植物學(xué)家說石榴抗旱耐瘠，或許正是這種強(qiáng)韌，讓它成為亂世里的精神圖騰。</p> <p class="ql-block">夏天雨多，我喜歡站在廊下看雨打榴花。那些紅玉般的花朵在雨中搖曳，竟比晴日更添三分艷色。想起李商隱"榴枝婀娜榴實繁"的句子，忽然明白這植物為何能穿越絲路、跨越千年——它紅得足夠坦蕩，也美得足夠堅韌，就像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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