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掌中這方大灘枚戈壁石,像一顆活著的化石。阿拉善戈壁灘的烈日與朔風將它打磨得通體油潤,凝脂般的光澤總讓我疑心要沾在指腹上。它并非渾圓,一側突兀地隆起一道彎弧,若臥獸弓背——更奇的是彎弧頂端竟天然凸出個渾圓的"鼻頭",兩個對稱的孔洞赫然如豬鼻,倒教人想起紅山文化蜷曲的玉豬龍。</p> <p class="ql-block"> 深夜燈下摩挲,石頭在掌心漸暖,仿佛有血脈在米色的肌理下蘇醒。那些被風沙啃噬出的細密孔竅,此刻都成了呼吸的通道。指節輕叩鼻形凸起,竟有空腔的鈍響回蕩,鼻孔深處嵌著的沙粒便跟著震顫,像某種遠古生物沉睡時的囈語。幾粒石英砂永遠卡在孔道轉折處,任我如何傾倒都不肯墜落,倒像是瑪瑙生來便帶著的胎記。</p> <p class="ql-block"> 有時恍惚覺得,這枚頑石或許真在等待某個契機。去年秋參觀三星堆,隔著玻璃與青銅縱目面具對視的剎那,袖中石頭突然變得滾燙。那些凸目巨耳的造像,不正與掌中石頭的異形暗合某種洪荒密碼?散場時發現石頭孔洞里的砂粒竟由灰轉金,恍若被古蜀國的太陽重新淬煉過。</p> <p class="ql-block"> 最癡時曾攜它去遼西牛河梁。紅山文化的積石冢前,北風卷著七千年前的碎玉屑撲面而來。石頭的豬鼻造型在夕陽里投出細長的陰影,竟與遺址出土的玉豬龍剪影重疊。沙礫在孔洞里簌簌作響,像是先民制玉時飛濺的碎屑,被時空的褶皺永遠封存在這里。</p> <p class="ql-block"> 如今它臥在我的書案,成為凝固的沙漏。春夜雨水滲進窗縫,那些卡住的沙粒會泛起潮濕的土腥氣;冬日暖氣烘烤時,又蒸騰出戈壁特有的燥烈。朋友笑我何不鉆孔倒出砂礫,我總搖頭——若失了這些封印在石胎里的亙古塵埃,瑪瑙便只是塊漂亮石頭,再不能聽見大漠深處嗚咽的風鳴。</p> <p class="ql-block"> 砂粒在暗處幽幽閃爍,像散落的星子墜入石心。或許億萬年前某場沙暴裹挾它們至此,又或許某個上古黃昏,制玉的匠人遺落了佩飾。這些都不重要了。此刻它們與石頭共生為新的生命,在永恒的沉默里,替我收藏著所有未及言說的地老天荒。</p> <p class="ql-block"> 2025年5月8日農歷四月十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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