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知時節

志誠君

朗誦春華作者李培志 文/李培志（志誠君） 立夏之夜，武漢的天空像被打翻的墨硯，濃云翻涌間透出青灰色的底色。我站在窗臺前，看霓虹在雨幕里碎成流螢，忽聞天際傳來第一聲悶雷，如遠古巨獸的低吟，震得窗欞輕顫。這便是夏天的開場白了——不像春日細雨的溫婉試探，而是帶著破竹之勢，攜風挾電，要在人間犁出一道深痕。 　　杜甫筆下"好雨知時節"的春雨，該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溫柔角色，像一位輕搖折扇的書生，在青石板上寫下濕漉漉的詩行。而武漢的夏雨，卻似換了件粗布短打的俠士，甫一登場便要掀翻天地。昨夜的雷雨來得猝不及防，先是西南風卷著熱浪在街巷里橫沖直撞，把法桐葉吹得嘩嘩作響，像無數只小手在拍打窗戶。繼而驟雨傾盆，雨珠大如彈丸，砸在長江水面上濺起半人高的水花，驚得江豚躍出水面，又迅速沒入蒼茫雨幕。 　　雷聲在云層里滾過，如同天神擂動戰鼓。我忽然想起《山海經》里的雷神，"龍身而人頭，鼓其腹則雷"，此刻怕是正站在龜山之巔，以雷霆為槌，敲擊著烏云做成的巨鼓。雨絲被狂風擰成粗繩，劈頭蓋臉砸下來，江漢關的鐘聲在雨霧中變得朦朧而沉郁，卻又有種異樣的清晰——那是時間的心跳，在夏雨的節拍里震顫。 　　立夏，原是"斗指東南，維為立夏，萬物至此皆長大"的時節。武漢的夏天從來不是循序漸進的，它更像一場突然爆發的狂歡，而這場雷雨，便是狂歡的序章。雨點砸在東湖荷葉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極了樂府詩里的急管繁弦。那些春天里還羞怯怯卷著的荷葉，此刻被雨水澆得昂起頭來，巴掌大的嫩葉竟也有了"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氣勢。蜻蜓早已躲進蘆葦叢，唯有青蛙在池塘里鼓噪，仿佛在為這場雨伴奏。 　　忽然想起老武漢人常說的"立夏汗濕襟，梅雨腳不停"。這第一聲雷雨，怕是給梅雨季遞了帖子。長江水在雨中漲起來，渾濁的浪花拍打著江堤，像大地的血脈在奔騰。那些藏在深巷里的老茶館，此刻該飄出茉莉花香了吧？茶客們捧著粗瓷碗，看雨絲在青瓦上織簾，聽掌柜的用漢腔講"夏雨隔牛背"的典故，任時光在茶霧里氤氳。 　　雨勢稍緩時，我撐傘走進雨中。路燈把雨簾照得通明，每一顆雨珠都像墜落的星星，在傘面上綻開細碎的光。戶部巷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發亮，老字號的熱干面招牌在水汽中若隱若現。賣蓮蓬的阿婆戴著斗笠，竹筐里的蓮蓬還沾著雨水，剝開一顆，清甜的蓮子汁混著雨珠滾進喉嚨，竟比瓊漿玉露更清爽。 　　行至長江大橋，雨又大了起來。橋身在風雨中微微震顫，像一條鋼鐵巨龍在吞云吐霧。橋下的輪船拉響汽笛，聲音穿透雨幕，驚起一群江鷗。我忽然覺得，這場夏雨不是自然的即興之作，而是天地間的一場盛大儀式。它是對春天的送別，也是對夏天的加冕；是對土地的叩問，也是對萬物的饋贈。 　　杜甫若見此景，怕是要重新斟字酌句了。他筆下的"好雨"是潤物無聲的慈悲，而武漢的夏雨卻是轟轟烈烈的慷慨。它帶著楚地的蠻勁，劈開暑氣的牢籠，讓天地為之一爽。你看那被雨水沖刷過的龜山，青翠得能滴出水來；被雨水浸潤過的黃鶴樓，飛檐上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仿佛在吟誦新的詩篇。 　　雨幕中，我看見一位老者在江灘垂釣。他戴著草帽，身披雨衣，釣竿穩穩地插在沙地上。雨水順著帽檐流成簾幕，卻遮不住他眼中的沉靜。這場景讓我想起張志和的"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卻又比那更有煙火氣。他釣的不是魚，而是這一川夏雨的意趣，是天地間的一份悠然。 　　夜深了，雨漸漸小了。月亮從云層里探出頭來，給濕漉漉的城市鍍上一層銀邊。街道上的積水里倒映著萬家燈火，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蟬開始在枝頭試探性地鳴叫，仿佛在確認夏天的真正到來。我踩著水洼往回走，聽鞋底與地面碰撞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忽然覺得這是夏天寫給大地的情書，每一個音符都帶著熱烈的心跳。 　　這場立夏的雷雨，終究會成為記憶里的濕漉漉的片段。但那些被雨水滋潤的草木，那些在雨中舒展的生靈，還有那些在雨幕中穿行的身影，都會記得這個夜晚——記得夏天如何以雷霆萬鈞之勢降臨，又如何以溫柔筆觸，在人間寫下一首關于生長與希望的詩。 　　或許這就是夏雨的智慧：它不像春雨般含蓄，卻深諳"知時節"的真諦。它知道在立夏這個節骨眼上，世間萬物都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洗禮，需要一次痛快的沖刷，來告別春天的青澀，迎接夏日的蓬勃。它以風為筆，以雷為墨，在天地間揮毫潑墨，寫下的不僅是季節的更替，更是生命的哲思。 　　站在窗前，看最后一絲雨絲消失在黎明的微光里，忽然明白自然才是最偉大的詩人。它用四季為韻腳，以風雨為平仄，在時光的長卷上寫下無數精妙詩篇。而我們，只需靜下心來，傾聽雨點敲打窗欞的聲音，便能讀懂其中的浪漫與深情，那是天地對人間的饋贈，是時光對生命的禮贊。 配圖《醉美月季》攝影李培志文創李培志（志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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