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已過萬重山

王臘忠

谷雨是春季最后一個節氣，接下來便是炎炎盛夏了。可憐時節堪歸去，花落花開又一年。我迫切想寫一篇感謝春的文字，感謝春給我沸騰，給我激情，給我力量；心有萬般愁緒，好似都在這無際春景里被治愈了。輕舟已過萬重山。 朗州司馬劉禹錫對春天好像不怎么待見，一首《秋詞》足以證明。“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春困秋乏，傷春悲秋，多愁善感；都在字里行間了。春向來不安分的，似乎是抑郁癥高發期。而這個春天于我，是輕松、歡喜、愜意的。工作的無趣、生活的寡淡、身體的萎靡，都在春日行走的旖旎風景里，云淡風輕，銷聲匿跡。 醫院兩年前整體搬遷紫菱路奔橋河畔。三位一體的花園式場所，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前坪是一個碩大園林式廣場，后坪是籃球場、停車場和大片草坪，中間有岐伯廣場和櫻花大道、停機坪。左側是丁玲公園，右側是一片原始風景地，前面是高檔住宅區、居民小別墅區，后面是竹根潭和新河水域，有長長風光帶和芙蓉廣場伴隨。四季風景皆入畫，春秋冬夏韻無窮。 我是今春遂想起，每日午間在周邊走走、看看，本意是暫離診室，放松須臾，權當小憩。作為一名口腔科大夫，每天面對血盆大口，苦大仇深，心情自然灰色。口腔是人體風景最闕如的地方，偏偏有人不管不顧，臟到極致，臭不可聞，厚厚口罩遮擋不住。倘若我不出門透透氣，逛逛風景，任由感覺和氣味泛濫，很要命的。 醫院前面是住宅區，高端一點的算煙廠宿舍區“蓉國新賦”，綿延好幾公里，又分為多個小區，既獨立成院又緊密相連。小區文化建設豐富，隨處可見拼搏的雕塑和文化墻，在里面逛一圈，心情得到陶冶，整個人好似活了過來。路邊有一長溜快餐自助攤位，至少有十來個，每天中午準時到位，估計是建房時專門為民工提供的，現在已經竣工了，但裝修隊伍和設施維修的工人還在，自助餐廳就保留了，葷素搭配，十元管飽，味道不錯，按人頭計算。我只要溜達過去就會吃一回。 記得剛參加工作那會兒，我時常吃這種路邊攤。那時飯量驚人，三元錢敞開肚皮吃，用板車拖的飯菜，熱氣騰騰，份量不多，也談不上豐盛，但那份美味依然留在唇齒間，經久不散。如今已然鳥槍換炮，改用機動慢慢游了，老板做我的生意能賺錢了，大腹便便的我因了減重，細嚼慢咽，吃得很少，再也不會狼吞虎咽了。那群工人吃得滿嘴流油，依然“三碗不過崗”。 低矮民房煙火氣濃烈，有一塊空地變成自發的菜市場，附近居民在空閑地段開墾菜園，自給自足，還有富余。他們便在路邊擺個小攤，貼補家用，我偶爾也會順便買一些新鮮蔬菜，價格實惠，讓人放心。各類網紅打卡點鑲嵌其中，砵砵菜、咖啡店、茶樓，尤其我朋友開的“結廬咖啡館”，名號響亮，文朋詩友慕名而至。老板是一位詩人，多才多藝，對咖啡制作十分著迷。小店頗有幾分“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意境。 醫院左側丁玲公園也是我歡喜的去處。四季風景，層層疊疊，干凈、整潔、清爽，富有紅色底蘊，彰顯英雄色彩。梅花和桃花林成片，爭先恐后，開成交響。丁玲是文武雙全奇女子，毛主席曾經在詩詞中豪邁寫道：“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將軍。”穿紫河的水，讓公園生機靈動，楊柳依依、柳絮翻飛、滿眼絕美。公園游人如織、熙熙攘攘，與碧空和諧生輝。一天漫步，無意撞見路邊團團木瓜花，競相綻放，儀態萬方。一眼望不到頭的花帶，像一盞盞紅色的燈籠，像上天遺落在人間的燈盞，紅得耀眼，美得絢麗，讓人流連忘返。 醫院后面竹根潭和新河是相通的，流經地段擁有不同的名字，水草經常被清理，水面干凈清澈，微風拂過，蕩起層層漣漪。走過采菱橋，忽而想起王維的《采菱橋》：“采菱渡頭風急，策杖林西日斜。杏樹壇邊漁父，桃花源里人家。”人行棧道、岸邊的蘆竹、寬闊的草地、打撈水草的園丁、兩岸三三兩兩釣魚人；完美詮釋了常德這個“國家園林城市”的溫馨、和美氣象。新河的鳳眼藍蔓延無際、水鳥歡快游弋、蛙聲此起彼伏、鋪天蓋地，所有疲憊頃刻消散。沉醉不知歸路。 醫院右側是一片荒蕪之地，一條完全封閉不知名的溝港，將它一分為二，荒地被圍欄嚴密與道路隔開，大概是為了掩蓋與美麗城市的格格不入。但荒地并沒有真正蕪荒，周邊居民開墾荒地，精耕細種，打造成無數大大小小的菜園，用簡易樹枝、竹籬笆單獨成院，有的還搭了簡易窩棚，用來存放肥料和工具。從初春冰雪融化后蘇醒，從枯枝敗葉、滿處荒蕪到生機勃勃，也就兩個月光景。野薔薇不經意中占滿堤岸，酢漿草、紫云英歡快鉆出地面，菜園里的茼蒿、蘿卜、油菜花、豌豆、蠶豆絡繹不絕；綠野開闊，美不勝收。兒時最喜蠶豆，彼時并不知道蠶豆病一說，能把蠶豆當飯吃。從蠶豆初含花蕾，我就惦記著要美美吃一頓，要吃那種鮮嫩的才過癮。 記得我讀小學五年級時，回家吃午飯。剛進屋，就聽見母親和大嫂激烈的爭吵聲，拳腳相加，鍋盆哐當，清楚家里肯定沒飯吃。于是我便識趣地躲在蠶豆地里，摘蠶豆當飯吃，吃到打飽嗝兒才肯離開。后來知道，蠶豆吃多了會引發蠶豆病，弄不好會有生命之憂，著實驚慌了一陣子。 油菜花變成油菜莢極快，蠶豆的成熟也是。前不久一天中午，我散步到豌豆地，蠶豆莢密密麻麻，豐收在即。我摘了一把，掰開一個送到嘴里，淡淡苦味；過幾天再去摘，蠶豆已經老了，味同嚼蠟。我終究還是辜負了最好時機，又得等一年了。“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如此詩意景象，每天都在大地演繹，只要你足夠專注，身邊便是風景。 宋代朱熹有詩：“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大美常德，一步一景，纏綿如織。穿行其中，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一個人活成整個春天。從此，艷陽高照，作物茂盛，瓜果成熟，天地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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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舟已過萬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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