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語言的溝壑

赤紫

倘若從未踏出故土半步，那個扎著麻花辮的小鎮姑娘，會否永遠停駐在時光的琥珀里？她的唇齒間流轉著軟糯鄉音，恰似溪水淌過青石；飲著從老井里打上來的清冽甘泉，連眼底都盛著山嵐霧靄的溫柔。純粹如晨露，靜謐而幸福。 上世紀六十年代，我的家鄉地處偏遠的南方邊陲。記得小學階段的授課老師，都是同一小鎮的街坊鄰居，滿口鄉音土語，也是我的標準母語。到了學習拼音的關鍵階段，雖有外地老師短暫執教，但沒講幾堂課便要匆匆離去。我和我的同學一句普通話也沒學過，不瞞你說，我小時候看露天電影、聽樣板戲，那些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于我是＂對牛彈琴＂，簡直像隔著云霧般難以分辨。看著演員們生動的表情動作，我在一片＂聽不懂＂的茫然里干著急，真是憑想像拼湊出故事的脈絡。升上初中后，來了一位姓廖的年輕物理老師，他講課時試圖使用廣州話腔調，由于夾雜著家鄉口音，每講完一段內容同學戲稱＂番薯屎未拉凈＂，班上調皮的男生便會跟著模仿取樂。久而久之，廖老師也不再刻意使用粵語，漸漸改用家鄉話授課了。 高中畢業賦閑在家時，我總愛偷偷擰開收音機，癡迷收聽香港電臺里那些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隨著一個個故事入耳，我竟慢慢摸清了粵語九聲六調的門道。不過純粹會聽，跟著發音同樣是＂番薯屎未拉凈＂連自己聽著也覺搞笑。后來到衛生院工作，病房電話常會轉接人民公社總機打來的長途電話找院長。院長是軍人出身，每次他操著鄉音的普通話講電話，我們幾個小護士就憋紅了臉，躲在一旁捂嘴偷笑。那會兒流行打趣說“又在煲冬瓜湯”（諧音“煲冬瓜”指普通話），聽不懂具體內容。相較粵語，這＂煲冬瓜＂完全是“天書”，既聽不懂對方說什么，自己更是一句也蹦不出來。總覺乃是鏗鏘的語調，新奇又有趣。 1985年我初轉到珠海特區工作，想著珠海雖已褪去小漁村的舊貌，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快速蛻變，但街頭巷尾仍以本地居民為主。所幸我熟稔粵語，把心底喜愛的粵語抖出來，使用起來進步神速，可謂暢通無阻，能與鄰里商販談笑自如。然而，語言的溝壑卻在工作中橫亙眼前。公司臨時負責人帶著濃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話，成了我理解指令的巨大障礙。幾回被安排上街購置辦公用品，都因語言差異鬧得啼笑皆非。記得有次負責人讓我買"熱水瓶"，這個在粵語里喚作"暖壺"的物件，我愣是聽得一頭霧水，直到對方無奈之下，翻出實物展示，我才恍然大悟，紅著臉接過任務，在尷尬中匆匆奔向商店。這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插曲，成了我初到特區的特別記憶。 我深知自己缺乏語言天賦，于是早早做好了＂厚臉皮＂的心理準備，不懼他人的善意調侃，堅持主動表達來提升自己。開始，我連聽懂標準普通話都十分吃力；練習時感覺舌頭像被固定住，打了結般卡頓。經過頗長一段時間的反復聽、練，才慢慢從能勉強理解，到可以磕磕絆絆地表達。直至1991年，公司委派我赴京出差。出發前，我規劃好行程、熟悉路線，做足了準備，可心里仍不免忐忑。當我到達首都機場，搭上機場公交，開口詢問司機：＂請問到長安街前門飯店，在哪一站下車？＂＂珠市口站！＂聽到司機的回應，我才驚覺自己已置身普通話的語境中。那一刻，陌生的城市里無人知曉我的來歷，我終于能毫無顧忌地說著普通話，內心的拘謹也隨之消散。無論是在政府部門辦理業務時的正式溝通，還是游覽北京名勝古跡時的隨性交流，我的普通話已經能夠讓當地人基本理解。 ?這段經歷成為我普通話水平提升的重要轉折點，讓我倍感欣慰。 多年后的澳門職場面試中，當面試官指著簡歷上＂語言能力＂一欄問我：＂會國語嗎？＂我目光堅定地點頭：＂會！＂對方抬手示意：＂試講幾句？＂我深吸一口氣，脫口而出的字句化作流暢表達：＂今天來到這里面試，希望能過五關斬六將，爭取加入貴公司。＂話音剛落，面試官先是一愣，隨即仰頭大笑，眉眼間滿是贊許，那一刻，我知道，曾經在普通話學習路上的所有堅持，都在這一刻有了回響。 文圖赤紫謝謝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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