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記憶：海帶，從黃金藻到百姓味

吳蓉輝

春夏之交，是收獲海帶的最佳季節。在洞頭，走在路上，空氣中裹挾著海帶特有的海洋氣息，直往人鼻腔里鉆——那是漁家灶火與浪花翻涌的私語，是大海在陸地書寫的味覺詩行。 期間，忙碌的勞作場景真是應接不暇：公路上，載滿著濕漉漉的海帶的大卡車一輛接一輛疾馳而過，車斗里蜷曲的墨綠浪濤，向著人間煙火奔去；晾曬場上，漁家女人們俯身鋪展海帶，粗糲的手掌翻飛如蝶，將濕潤的“海綢”織成鋪天蓋地的翡翠緞帶；大海上，漁民們將肥厚的海帶熟練地從繩索上割下，橫著搭在船上，疊成起伏的墨色山巒；碼頭岸邊，海帶上岸，如同吹來一縷春風，綠了海岸，綠了大卡車…… 這片“海上菜園”的豐饒，曾是幾代中國家庭的渴望——上世紀50年代前，海帶還是漂洋過海的“黃金藻”，是普通老百姓難以觸及的“珍寶”。日本海域的寒流與俄羅斯遠東的冰碴，為富含碘、甘露醇等多種對人體有益的物質的“長壽菜”海帶，鑄就了高不可攀的身價。由于我國海區夏天水溫高且北方海區少氮，并非海帶的自然棲息地，那時我國每年都需大量進口海帶才能滿足市場需求。 面對這一現狀，1951年科學家們開始研究海帶養殖技術。1957年冬，浙江省海洋水產研究所在平陽縣南麂島種下第一株人工海帶苗時，馴服的是自然的脾氣。這一突破性的科技成果迅速轉化為生產力，1958年，洞頭組織40余人參加浙江省統一組織的海帶育苗培訓。1959年洞頭國營養殖場已飄起海帶夾苗的漁歌。從此，隆冬的浪濤里有了漁家漢子彎腰夾苗的身影，春日的曬場鋪展成流動的翡翠長卷。1970年，成立洞頭海帶育苗廠，科技破壁，讓海帶進一步扎根洞頭潮間帶。 在計劃經濟年代，海帶曾經是靠海吃海的洞頭漁民除海洋捕魚之外難得的掙錢之道。養殖海帶是一項繁重而艱苦的體力活。從海帶收割、晾曬、加工、打捆入庫一直到苗繩清理、海中打橛、隆冬季節的海帶夾苗、出海掛苗等等，人們幾乎一整年都在圍著海帶轉。每到海帶收割季，男女老少齊上陣，曬海帶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它是人們與“日頭”較勁，與時間賽跑，與陰雨天打游擊的“大會戰”。 我們宿舍樓平臺上，偶爾有人晾曬海帶，我便在下面鉆來鉆去和陽光玩起捉迷藏。陽光穿過半透明的海帶幕簾，在水泥地上灑下琥珀色的網，美極了。 記憶里的海帶總裹著炊煙的溫度。小時候，我是個小尾巴，媽媽在廚房做菜，我常在她身邊轉來轉去。記得海帶剛煮好，熱氣騰騰的，媽媽總會撕下一塊胖胖的海帶頭，輕輕塞進我嘴里，笑著說：“海帶頭肉厚，吃起來可有嚼勁啦！” 其實那時的我，并不懂得甘露醇的清甜，也不太能品出它有多美味，但被媽媽投喂的那種幸福感，卻深深印在心里。 這些年，海帶完成了一場靜默的革命。如今，海帶早已不再是稀罕之物，它以“平民”的身姿走進了千家萬戶的餐桌。在洞頭的菜市場里，我們常能見到曬干的海帶。挑選海帶時，你會發現其表面附著少許白色粉末，那是碘和甘露醇的結晶。白色粉末的多少，正是衡量海帶質量高低的首要條件。 當我們在海帶排骨湯的氤氳熱氣里談笑時，可曾聽見浪花深處，那株穿越半世紀風雨的藻類，仍在輕輕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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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記憶：海帶，從黃金藻到百姓味

吳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