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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夜

布毛才仁

<p class="ql-block">長長的夜</p><p class="ql-block">文/布毛才仁</p><p class="ql-block"> 索瓊!索瓊!她又一次被似真似幻的叫聲從夢境中喚醒。述離恍惚混沌里總被這樣一次次的驚醒里略顯疲憊忍不住長長吁嘆一口氣,平緒心胸涌來的悲慟,微微側過身子把僵硬的身子舒展開來,掖好有些露寒的被角,再次閉目默念“嗡嘛呢唄美吽舍!嗡嘛呢唄美吽舍!”。深夜的寂靜使橫在臥室一邊床顯得更空涼冰冷,那整夜整夜或疼痛呻吟或失眠焦躁在自己剛剛入睡后一遍一遍喚醒的聲音似乎一直回蕩在臥房的角落里揮之不去,她不免的又長吁一口氣,歲月風干了記憶,剝蝕了靈與肉。如今生活成了一條凝滯的河流。</p><p class="ql-block"> 老伴去世的四十九天后,親人,家人遠親近鄰在一陣忙碌后事后各自回歸了生活。家一下冷清了,每每深夜在如似睡非睡的中都被老伴的叫聲中驚醒,起初是驚愕,后來有些釋然,再后來攝住的只有陰陽兩隔間的愛恨情仇。四十九天間曾給親人們說及此事,一個老伴遠親表姪也茫然的平靜的說:“他患病早逝的妻子近四年的時間里無論晝夜似乎都能聽見叫他的名字,有時會覺得他就站在身邊,”。他頓了一陣沒再說下去,似乎咽下去了什么,在干癟的脖頸間上下聳動著喉結,沉下眼眸默念瑪尼。她從一個回憶又奔向另一個回憶里,暗夜助長了一個龐大的深淵,千縱萬壑。</p><p class="ql-block"> 無數的日日夜夜的奔走往返于醫院和家兩頭,做飯,洗衣,擦身喂飯,清理排泄物。早已透支了原本不好的身體,蒼老體弱占據了全身,加至地震時母親和妹妹的失去,她決然素食來為親人減輕累世的罪孽。久而久之她總是感覺筋疲力盡,總是沒有多余的氣力給自已的胃管里注入一點果腹之食。越發虛弱又似乎虛弱的身軀更容易陷在往事近事的角色里不能自拔。</p><p class="ql-block"> 此時耳中灌進“嗤啦,嗤啦”老式大鐵門的搖推聲,她從被窩伸出粗糙的手摸到電燈開關摁亮。緩慢坐起,握住床沿伸出雙腿想拖進鞋中,雙膝劇烈刺痛,忍不住“阿熱熱”的喊出來。前幾日去藏醫那里做放血治療,似乎沒有起多大的作用。她吃力的站起來披上袍襖,蹣跚走出房門,走向廊道摁亮廊燈,這燈一閃一滅的讓人暈眩,老早想讓兒子來家時看看原因,但拖忘了。</p><p class="ql-block"> 屋外天跡處月如未化開的一坨酥油,迷迷茫茫的裹在薄云間,星星再沒想少時那樣布滿天際,只幾顆在與自己對視著閃爍著像兩個失眠人相望互訴。臘月的風嗚嗚呼呼的小樓群和電線桿的雜亂間吹出不同的音符,三兩聲的狗吠也被風蓋去了尾聲。街巷從東到西的能用風吹起的雜物都一股腦的涌進鐵柵門,塞進院里的角角落落然后唏噓一番揚長而去……。門外沒什么人,又是"幻聽"她自語著,又如幽靈般拖緊袍襖摁滅廊燈,回到臥房又緩慢躺下,欲試休瞇。閉上雙目憶起滿天星斗如草原上的花朵,那花海及美及艷。低處的賽青梅朵,邦金梅朵,曲定梅朵,樂格梅朵。高處的嘎烏金秀,阿當秀當,當瑪梅朵,貢布尼當,蘇魯梅朵,自己是草原的女王,外公外婆的公主,吾朵石拋向那里花就開到那里。草原的秀色與自己媲美時,也埋下了偷吃禁果的伏筆。草原的花謝之際,自己的青春也此調零,命運不經意的開了個玩笑,自己成了有一個私身子的女人。被命運抽去傲骨的人身如浮萍,稍稍攪動都可以將一池碎萍四處飄蕩。她再沒有留意過小河中自己的倒影,也沒有采摘一朵野花別在耳朵上。天際的彩云被雕扯去時,她草草的嫁于后來的老伴,育有長女和次子。那時長子十幾歲,已經跟著老伴和她在搖搖晃晃的手扶托拉機品嘗生活的苦辛。那時那次老伴用硬物捶爛長子的頭,鮮血一直流到孩子的心里,也流到她的眼里。從此也蒙上的一層隔膜,心覺和視觀就一同細瘦下去。老伴兒骨子里那股幽憤總會出其不意,開口之間就會動手,潮濕的歲月里坐在命運的門檻上,發了霉,生了銹,天荒地老就捻動懷惴的念珠一粒一粒的也一次一次放下自己,解脫旁人。</p><p class="ql-block"> 夜的幽靜里她再次閉緊雙目,讓苦悲原路返回,默念“嗡嘛呢唄美吽,嗡嘛呢唄美吽”。她不時攥緊滿是虛汗的雙手,欲試一切回憶推倒消音可是……人終被時光磨損的失去棱角,靜夜吐出了所有秘密,一點點將過去一遍遍的還原,揭開陳年的灰布,回憶又猶如塵埃滿心的飄蕩。</p><p class="ql-block"> 那時那次老伴領來一個女人,她不陌生同是一個社隊某人的妻子,她以老伴的親戚為由來家做客,她與自己這般家庭主婦的油煙味不相融,從此到老伴被病纏身不能自理為止成為兄妹,便來來往往出出進進。那次在醫院的廊道推著老伴引面與“妹妹”撞個照面。歲月的風蝕似乎還是沒澆滅她的“風韻”,但阻斷了良知的底線。她的目光果斷從老伴眼巴巴的視線里撕扯出來幽靈般飄遠,都不曾回頭。回到病床上的老伴己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而自己面對這荒唐的悲傷不知用什么方式去撫平.只用沉默繞過頹廢雜亂的紅塵,吞咽已決堤的苦澀。</p><p class="ql-block"> 光陰從不曾憐憫萬物運轉和輪回的羈絆,老伴從昔日的強壯被病魔一口一口的吞噬,昔日的怪異性格,狂躁自私,卻沒有因此削弱下去。病的侵蝕入骨,視力不好了,氣力變弱了,車已開不了,路走不了了。還得每周三次透析來煎熬。而我以自己的覺知和正念為懷惴的念珠虔誠的為生活擺渡不敢怠懈。</p><p class="ql-block"> 思緒又彈跳至幾年前的開春時,那天天灰蒙蒙的暖意,老伴執意去“嘉娜嘛呢”處磕滿等身長頭,這是萬全的好事但顧慮他的體力,還是婉言的勸阻。但他決定的事一定拗不過的。就風塵仆仆攙扶他坐上公交去往轉經處,那時還能動能走,磕到三分之一時開時雪雨交加漫漫散散,足夠淋濕毅力和身軀。害怕他原本體質被感冒讓他下次再繼續磕。而出乎意料他及不放棄也不肯穿上雨衣,他聲音顫抖有些哽咽著,他喃喃自語懺悔的話語,合十的雙手舉過頭頂,不知是淚是雨水一直順著臉頰順著下頜,流過胸膛洗去堆積如塵的心事。如今被歲月和因果捶打半生的彼此,似乎要從某過路口重新起步。而于自己習慣了在生命劇情的發展中茍活于世無大喜大悲。遙望前方如幽深的枯井漫長且遙遠。</p><p class="ql-block"> 寂靜的夜啊助長所有記憶的翻涌。她盡量克制自己再次換個睡姿舒展身心,再次默念“唄雜薩埵!唄雜薩埵!”如今一切過去的事如流水不斷沖淡一切,愛恨情仇如煙如塵被“生死”的狂瀾所掩沒,而自己作為一個普通家庭的妻子和母親已無愧于心。那日老伴天葬回來的和尚們都以虔敬的說:“臥床幾年都沒有褥瘡,腳沒有龜裂,身軀沒有干瘦。”若不是他另生惡疾奪去生命……</p><p class="ql-block"> 而于自己一個黑頭常人懷揣佛珠心存因果這一切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夜已將她的回憶擊的支離破碎無法收攏,她無法從小碎塊中剝離開來,如果付出一生青春與身心成就了一場婚姻和家庭,收獲會是什么?可能什么都沒有。</p><p class="ql-block"> 老伴臨終前幾日思維清晰,言語明了。他讓我扶他坐起,其他家人親戚在房間里各忙各事,他使出氣力喚長女到身邊說:“家中的房屋,存款總之一切都歸你一人所有!”這幾句驚到所有在場的人,長女而言除了給家里帶來幾個無父的孩子再無從談起。自己為帶大這幾個孩子不知付出多少心血。而與父親的關系從來沒相融過,這般大的反差感誰也沒有料到過。這時老伴較敬重的和尚親戚實在聽不下這樣的混賬話,走到跟前邊拍打臉頰回他,“你別忘了還有照料你半輩子的老婆子,她還沒死呢!這么些年她怎么辛苦怎么累我們旁人都看在眼里,你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在旁的次子神情茫然,這些年他陪伴母親家到州府醫院再到省城醫院,顧不得自己的家和孩子,如今父親怎么會……</p><p class="ql-block"> 老伴終是孽夫盡緣未了,在生命的無常里走了。</p><p class="ql-block"> 長女在所有人看來荒唐的遺言里短短幾日變得認不清了。她麻利的開始規劃未來,把前后兩個房產那個賣了那個留下做計劃。把存在親友處的錢收攏起來盤算外借別人收利息比存銀行來的快。自己似乎成了這個家臨時居住者。</p><p class="ql-block"> 夜已近黎明,短暫的一夜是她一生簡短的詮釋,每一個緣都是無數個其他的緣組合。她這么想著,看著打在窗前的朝霞靜定明觀再度平靜。一輪太陽升起隱去長夜形形色色的幽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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