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靈兒</p><p class="ql-block">美篇號：156893800</p><p class="ql-block">圖/自拍</p> <p class="ql-block"> 湘南的秋總是來得輕淺，謝沐河的水漫過步瀛橋的青石板時，我正站在上甘棠村的老縣衙舊址前。斑駁的照壁上，"忠孝節義"四個隸書大字被歲月磨得發白，卻依然像釘在時光里的楔子，任風剝雨蝕，穩穩當當立在那里。</p> <p class="ql-block">一.照壁下的千年凝視</p><p class="ql-block"> 照壁角落里長著一叢薜荔，藤蔓如虬龍般纏著磚縫向上攀爬，卻始終夠不到"忠"字的撇捺。我蹲下身，指尖觸到石壁上細密的裂紋，忽然想起博物館里那方明代殘碑。萬歷年間，時任永明知縣的周希圣回鄉省親，路過照壁時見字跡漫漶，竟不顧三品大員的身份，親自提來朱砂重新描摹。村老們說，那天他跪在地上整整三個時辰，額頭沁出的汗珠滴在"孝"字的鉤畫上，竟洇出一片暗紅，像極了孝子膝下的血痕。</p><p class="ql-block"> 風穿過照壁與古槐間的空隙，發出細微的嗚咽。我忽然看見某個清晨，穿青衫的書生背著書箱從照壁前走過，瞥見"節"字右上角的缺口，立刻放下書箱，從袖中掏出筆墨修補。那缺口是清嘉慶年間山洪沖垮照壁時留下的，百年來不知有多少村民自發修繕，就像他們修補被歲月啃噬的族譜，修補漸漸模糊的祖訓。</p> <p class="ql-block">二.儀門里的草木春秋</p><p class="ql-block"> 儀門的門檻被踩得發亮，跨過時需微微提腳，像跨過一道歷史的坎。門內右側有株古柏，主干早已空朽，卻在斷口處抽出幾枝新綠，嫩得能掐出水來。樹下斜倚著半塊上馬石，苔蘚覆蓋的凹痕里，還留著馬蹄叩擊的印記。</p><p class="ql-block"> 故事要從南宋咸淳元年說起。時任零陵縣丞的周德源告老還鄉，走到儀門前忽然下馬，對著照壁恭恭敬敬作了三個揖。隨從不解，他撫著上馬石嘆道："此石曾承吾祖上馬之重，亦當承吾下馬之誠。"后來他在石旁栽下這株柏樹，寓意"柏節長青"。八百年后，柏樹主干雖枯，新枝卻年年向陽，正如周氏族人"寧折不彎"的骨血，在時光里代代延續。</p><p class="ql-block"> 我蹲在古柏下撿落葉，聽見頭頂有麻雀嘰嘰喳喳。它們大概不知道，這滿地碎金般的葉子，曾落在明代抗倭名將周希稷的頭盔上。那年他從浙東戰場歸來，盔上的銅纓還沾著血漬，卻先到儀門前焚香叩首，向列祖列宗稟告戰事大捷。風掠過他的鎧甲，卷起一片落葉粘在"義"字的捺筆上，像極了一桿指向蒼穹的劍。</p> <p class="ql-block">三.大堂外的苔痕履跡</p><p class="ql-block"> 大堂的木柱上，"天理國法人情"的對聯已褪成淺褐色，卻依然像三根繃緊的弦，震顫著古村的晨昏。檐角的銅鈴響起時，我看見光緒年間的某個雨夜，時任永明教諭的周崇傅冒雨趕來，在大堂內點起油燈，逐字逐句批改學子們的策論。他的棉鞋浸在水里，在青磚上洇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卻在"節"字前陡然端正，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泥濘中為他扶正了脊梁。</p><p class="ql-block"> 苔痕爬上臺階，在"法"字下方織出一片綠毯。我忽然想起村里老人講的故事：民國初年，族里有個青年偷了鄰村的耕牛，族長硬是帶著他到縣衙自首。大堂上，青年跪在"情"字前痛哭流涕，說家中老母病重，實在走投無路。族長卻擲地有聲："縱有千般苦，不踏半步偏。"后來青年被官府從輕發落，回家后在照壁前跪了三天三夜，最終成為十里八鄉有名的孝子。</p> <p class="ql-block">四.古巷深處的風幡</p><p class="ql-block"> 從縣衙舊址出來，暮色已漫過馬頭墻。巷子里飄來糍粑的甜香，一位老婦人正坐在門檻上擇菜，銀簪在鬢角晃成一點微光。她見我盯著她腕上的銀鐲子，便笑著抬起手："這是祖上傳的，刻著'忠孝節義'四個字呢。"鐲子邊緣磨得圓潤，四個字卻依然清晰，像刻在時光里的胎記。</p><p class="ql-block"> 拐過街角，看見幾個孩童在玩"跳房子"，用粉筆在青石板上畫出的格子里，端端正正寫著"忠""孝""節""義"。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跳到"孝"字格時，忽然停下來，用袖子擦了擦格子里的塵土，才輕輕落下腳。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我心頭一暖，仿佛看見千年前某個清晨，有個小書生蹲在照壁前，用指尖仔細拂去"節"字上的蛛網。</p><p class="ql-block"> 離開上甘棠時，月亮已經升上謝沐河。步瀛橋上，有個老人在乘涼，煙袋鍋明滅間，他指著對岸的山巒："你看那座山，像不像官帽？老輩人說，這是上天給咱村的警示，做官要戴'忠孝節義'這頂帽，才穩當。"河風吹來，帶著稻花的香氣，遠處的古衙舊址在月光下朦朦朧朧，卻有四盞燈籠次第亮起，照亮了照壁上的四個大字，像四顆永不熄滅的星。</p><p class="ql-block"> 原來有些東西，早已不是刻在石上的字，而是溶在血脈里的鹽。就像謝沐河的水，不管拐多少道彎，最終都要流向大海；就像上甘棠的人，不管走多遠，心里始終裝著照壁下的風與骨。那些被歲月打磨的故事，那些藏在草木深處的理法，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教條，而是落在糍粑上的芝麻，融在山歌里的調子，是過日子的底氣，是走夜路的燈籠。</p> <p class="ql-block"> 當我的腳印與千年前書生的腳印重疊在青石板上，忽然懂得：所謂"忠孝節義"，從來不是掛在墻上的圣訓，而是浸透在晨光里的擔水聲，是暮色中喚兒回家的長調，是古槐年輪里的褶皺，是照壁裂紋里的新綠。它是活著的文化，是流動的精神，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呼吸里，在一磚一瓦的縫隙里，悄悄生長，生生不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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