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個都不能少</p><p class="ql-block"> 寇柏林</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捏著一根劣質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夕陽的余暉灑在他黝黑的臉上，勾勒出深深的皺紋。遠處，五個小小的身影正沿著田間小路向他跑來，書包在他們背后歡快地跳躍著。</p><p class="ql-block"> "大！"最大的建國跑在最前面，十二歲的少年已經能看出父親的高大骨架，"我今天算術考了滿分！"</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掐滅煙頭，嘴角微微上揚，但眼中的憂慮并未消散。他摸了摸長子的頭，又依次接過其他四個孩子的書包——建華、建軍、建民和最小的建芳，從十一歲到六歲不等。</p><p class="ql-block"> "好，都好。"他簡短地說，聲音低沉而沙啞，"回家吃飯吧。"</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路上，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的趣事，張大山沉默地聽著，目光不時掃過遠處貧瘠的田地。今年的收成又不好，糧倉已經見底了。他想起昨天妻子李秀蘭的嘆息："大山，要不...讓建華別念書了？女孩子識幾個字就夠了，家里實在……"</p><p class="ql-block"> "不行。"張大山當時就斬釘截鐵地回絕了，"五個孩子，一個都不能少。"</p><p class="ql-block"> 晚飯是稀粥和咸菜，五個孩子圍坐在破舊的木桌旁，卻吃得津津有味。張大山看著他們，心里一陣酸楚。村里其他人家，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早就在地里幫忙干活了，可他堅持讓所有孩子上學。</p><p class="ql-block">"建國，作業寫完了嗎？"飯后，張大山問道。</p><p class="ql-block"> "寫完了，大。我還教建華做了她的數學題。"建國懂事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本子，那是他用來記賬的，背面密密麻麻記著孩子們的學習情況。"明天我去縣里賣點糧食，給你買本新的算術書。"</p><p class="ql-block"> 夜深人靜時，李秀蘭在油燈下縫補孩子們的衣服，張大山蹲在門檻上抽煙。</p><p class="ql-block"> "大山，村里人都說咱們傻。"李秀蘭小聲說，"供五個孩子讀書，咱們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吐出一口煙，目光堅定："秀蘭，我大臨終前跟我說，'大山啊，咱家祖祖輩輩都是睜眼瞎，吃了多少虧。你要是有孩子，一定讓他們讀書。'"他頓了頓，"我就是累死，也要讓孩子們走出這大山。"</p><p class="ql-block"> 第一個轉機出現在三年后。建國以全縣第三的成績考上了縣重點高中，這在村里引起了轟動。</p><p class="ql-block"> "老張家的孩子要出息了！"村里人議論紛紛。</p><p class="ql-block"> 但隨之而來的是高昂的學費。那天晚上，張大山蹲在院子里抽了一整包煙。天蒙蒙亮時，他起身去了村長家。</p><p class="ql-block"> "村長，我想把東頭那塊地抵押了。"張大山直截了當地說。</p><p class="ql-block"> 村長驚訝地看著他："那可是你家最好的地！沒了那塊地，你們吃啥？"</p><p class="ql-block"> "我多打幾份工。"張大山固執地說，"建國必須上那個高中。"</p><p class="ql-block"> 建國上高中后，更加刻苦。每個月回家一次，他都會帶回優異的成績單和厚厚的筆記——那是他為弟妹們整理的學習資料。張大山不識字，但他會一遍遍撫摸那些工整的字跡，仿佛那是無價之寶。</p><p class="ql-block">然而好景不長，建國高二那年，李秀蘭突然病倒了。縣醫院診斷是嚴重的風濕性心臟病，需要立即手術。</p><p class="ql-block"> 手術費像一座大山壓在張大山肩上。那天晚上，十五歲的建國紅著眼睛說："大，我不念書了，我去打工掙錢給我媽治病。"</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猛地拍桌而起，聲音如雷："放屁！你給我好好念書！你媽的事不用你操心！"</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張大山賣掉了家里唯一值錢的耕牛，又借遍了親戚朋友。手術很成功，但家里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p><p class="ql-block">最艱難的時候，村里小學的王老師找上門來。"大山，聽說你家建華成績很好？縣里有個資助貧困女生的項目，我可以推薦她。"</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握住王老師的手。就這樣，建華獲得了資助，繼續著她的學業。</p><p class="ql-block"> 建國高考那年，整個村子都在關注。放榜那天，張大山天沒亮就步行去了縣城。當他看到紅榜上"張建國"三個字時，這個從不輕易落淚的漢子蹲在墻角，哭得像個孩子。</p><p class="ql-block">建國被省城的師范大學錄取了，成為村里第一個大學生。送行那天，全村人都來圍觀。張大山穿著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中山裝，把一卷皺巴巴的鈔票塞進兒子手里。</p><p class="ql-block"> "好好學，別惦記家里。"他叮囑道，"記得常給弟妹們寫信，教他們。"</p><p class="ql-block"> 建國走后，張大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他白天種地，晚上去磚廠搬磚，凌晨還要起來磨豆腐去集市上賣。才四十出頭的人，背已經有些佝僂了。</p><p class="ql-block"> 但每當收到建國從大學寄來的信，聽小兒子建民結結巴巴地念出來時，張大山就覺得一切都值得。建國在信里寫大學的生活，寫圖書館里數不清的書，寫城市的高樓大廈。這些信成了弟妹們最好的教材，激勵著他們努力學習。</p><p class="ql-block"> 建華上初三時，村里開始有人說閑話。"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遲早是別人家的。""老張家真是不會算賬，供個女孩讀書不如早點讓她打工掙錢。"</p><p class="ql-block"> 一天放學回家，建華紅著眼睛問："爹，我是不是不該繼續讀書了？"</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放下鋤頭，嚴肅地看著女兒："誰跟你說的這話？""村里人都這么說..."建華低著頭，"而且...而且我聽說王嬸想給我介紹對象..."</p><p class="ql-block">張大山罕見地發了火，他一把拉起女兒的手："走，現在就去王嬸家！"</p><p class="ql-block"> 在王嬸家，張大山當著眾多村民的面，聲音洪亮地說："我家建華是要考大學的！誰再給她說親事，別怪我張大山不講情面！"</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路上，建華哭成了淚人："大，我一定考上大學，給你爭氣！</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摸摸女兒的頭："大不要你爭氣，大要你有出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建國考上大學的第三年，建華也收到了師范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那天，張大山把通知書看了又看，雖然不識字，但那鮮紅的印章讓他無比自豪。</p><p class="ql-block"> "大，我想當老師，像王老師那樣的好老師。"建華憧憬地說，"我要回村里教書，讓更多女孩能上學。"</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點點頭，眼中閃爍著淚光："好，好……"</p><p class="ql-block"> 隨著兩個大的孩子陸續上大學，家里的經濟狀況反而更加艱難。張大山不得不讓上初中的建軍和建民走讀，每天往返十幾里山路去鎮上的中學。最小的建芳才上小學，但已經顯露出過人的聰慧。</p><p class="ql-block"> 建軍上高中那年，正值叛逆期，迷上了鎮上的網吧，成績一落千丈。張大山第一次動手打了兒子。</p><p class="ql-block"> "你知道你大哥在大學里吃什么嗎？"張大山顫抖著聲音說，"他每天就啃饅頭就咸菜，把補助金省下來寄回家！你就這樣糟蹋他的心血？"</p><p class="ql-block">建軍不服氣地頂嘴："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學！不如早點打工！"</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沒再說話，第二天凌晨三點，他把建軍叫起來，帶他去了磚廠。</p><p class="ql-block"> "今天你跟我一起干活。"張大山遞給兒子一副手套，"體驗一下不讀書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搬了一整天磚，建軍的手磨出了血泡，腰酸得直不起來。晚上回到家，張大山在油燈下給兒子挑血泡時，建軍突然哭了。</p><p class="ql-block"> "大，我錯了，我明天就回學校......"</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用粗糙的手抹去兒子的眼淚："記住，大不是要你受苦，是要你有選擇的權利。"</p><p class="ql-block">這件事后，建軍像變了個人，學習異常刻苦。兩年后，他考上了省城的醫學院。</p><p class="ql-block"> 送走第三個孩子的那天晚上，張大山在院子里抽了很久的煙。李秀蘭走過來，輕聲說："大山，咱們做到了。"</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搖搖頭："還有建民和建芳呢。"</p><p class="ql-block"> 建民是四個兒子中最內向的一個，但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建芳作為家里最小的女兒，卻最是聰慧機靈，小學時就連跳兩級。</p><p class="ql-block"> 然而命運似乎總要考驗這個家庭。建民高三那年，李秀蘭舊病復發，需要再次手術。這次，連張大山也感到力不從心了。</p><p class="ql-block"> 四個上學的孩子圍在病床前，建民堅定地說："大，讓我輟學吧，我去打工掙錢。"</p><p class="ql-block"> 張大山看著妻子蒼白的臉，又看看孩子們，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要賣掉祖傳的老屋。</p><p class="ql-block"> "不行！"李秀蘭掙扎著坐起來，"賣了房子我們住哪？"</p><p class="ql-block">"搭個草棚也能住。"張大山平靜地說，"孩子們的未來不能耽誤。"</p><p class="ql-block"> 最終，在建國和建華的堅持下，他們各自申請了助學貸款，加上親戚們的幫助，總算湊夠了手術費，房子保住了。</p><p class="ql-block"> 這件事讓五個孩子更加團結。已經工作的建國每月按時寄錢回家；建華勤工儉學，不僅不要家里錢，還時常給弟妹們寄學習用品；建軍在醫學院表現優異，獲得了獎學金；建民更加刻苦，立志要考上最好的大學；就連小小的建芳也開始幫鄰居帶孩子掙零花錢，說要"減輕爹娘的負擔"。</p><p class="ql-block"> 建民高考那年，全縣第一的成績讓這個貧困家庭再次成為焦點。西安交通大學電氣工程專業的錄取通知書送到家時，整個鄉鎮都轟動了。</p><p class="ql-block"> "老張家的孩子怎么個個都這么出息？"人們驚嘆不已。</p><p class="ql-block">張大山只是憨厚地笑笑，繼續埋頭干活。他的背更駝了，頭發幾乎全白，但眼中的光芒從未熄滅。</p><p class="ql-block"> 最小的建芳沒有辜負全家期望，在四個兄姐的輔導下，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學習計算機科學與技術。至此，張家五個孩子全部考上了重點大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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