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攬景

薛國華

文/薛國華 （2025年5月） 晨起推窗，檐角懸著半枚殘月，天青色里浮著幾縷薄紗似的云。風從東南方來，裹挾著槐花的清甜與青梅的酸澀，掠過庭前新裁的竹簾，驚醒了案頭一盞未干的墨跡。案頭日歷赫然寫著“立夏”，墨香與草木香糾纏，恍然驚覺春色已隨落櫻盡，人間自此入長夏。 一、草木初盛時 晨光斜斜切過窗欞，將庭中槐樹裁成一闕青玉案。花片蜷曲如蕾含苞欲放，葉脈間流淌著翡翠般的光澤。風過時，滿樹新綠簌簌作響，似在誦讀《禮記》中“螻蟈鳴，蚯蚓出”的章句。墻角那株野櫻，昨日還綴著淡粉的云霞，今朝已褪作淺絳，零落的花瓣覆在苔痕斑駁的石階上，倒像一封未寄出的春箋。 籬畔的青梅樹最是狡黠。前日還裹著細絨的骨朵，此刻已悄然膨大，青玉雕琢的果實綴滿枝頭，遠望如煙雨江南的翡翠簾櫳。摘一枚輕嗅，酸澀里沁著蜜意，恰似陸游筆下“梅子留酸軟齒牙”的況味。竹籬外，幾樹櫻桃灼灼如火，絳珠垂落綠云間，引得蜂蝶爭相赴約。 忽記起《群芳譜》中“櫻桃紅透，楊梅青時”的句子，方知立夏原是造物主精心調配的色譜——青白為底，絳紫點染，再以槐香作墨，暈染成天地間第一幅夏卷。 二、山川醒靈韻 信步至郊野，但見千峰疊翠，萬壑含煙。山嵐在晨光中流轉，時而如鮫綃漫卷，時而似素練垂天。溪澗漲了三分水色，泠泠淙淙處，卵石間游動著銀鱗小魚，恍若散落人間的星子。忽聞幽谷深處傳來布谷清啼，聲聲催發，驚起竹梢宿雨，打濕了采茶女鬢邊的野梔子。 水田里，新插的秧苗列隊成行，綠綢般鋪展至天際。老農赤足踩過田埂，褲腳沾滿泥星，卻笑得像朵雨后新荷：“立夏插秧忙，秋來谷滿倉。”遠處山寺鐘聲蕩開，驚散葦叢中交頸的白鷺，雪影掠過水面，與倒映的流云共舞。此刻方悟王維“漠漠水田飛白鷺”之妙——原來夏意不在濃烈，而在這一抹清寂中的蓬勃。 三、人間煙火長 巷口槐樹下，阿婆支起竹匾晾曬青梅。陶甕里新釀的梅子酒正泛著琥珀光，甜香與井水沁涼的氣息纏繞，引得歸人駐足。轉角處茶寮飄來旗槍舒展的清香，老茶客們捧著粗陶碗，看茶葉在沸水中沉浮，談笑聲驚醒了檐下打盹的花貓。 最喜孩童們頸間晃動的立夏蛋。彩線編就的網兜里，青殼鴨蛋裹著棉絮，碰撞時發出篤篤脆響。忽見垂髫小兒踮腳去夠桑樹枝頭紫葚，衣擺掃落一地白絨般的槐花，驚得蜂群嗡嗡四散。這般天真爛漫，恰似楊萬里詩中“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的閑趣。 四、荷風送晚涼 夜幕落下時，循著荷香至村西池塘。新荷才露尖尖角，卻有蜻蜓立上頭，薄翼輕顫，似在丈量水面倒映的火燒云。蓮葉田田處，蛙聲漸次響起，此起彼伏織就夏夜的序章。忽有微雨飄落，雨珠在荷葉上滾作瓊珠，倏然墜入碧潭，驚散圈圈漣漪。 臨水照影，見自己身旁的梔子已落英繽紛。俯身拾取殘香，忽憶東坡“小扇引微涼，悠悠夏日長”的詞句。晚風拂過，送來鄰家炊煙裹挾的艾草香，混著井臺邊晾曬的杏脯甜味，竟釀成獨屬立夏的秘釀。此刻方知，所謂節氣，原是光陰釀就的酒，須得就著草木清氣、人間煙火，方能品出其中況味。 每一個節氣，都是歲月的恩典，時光的饋贈，生命的禮遇。 五、星垂野愈闊 夜色漸濃時，獨坐竹榻聽雨。檐溜叮咚，似在翻閱《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的殘頁。案頭燭影搖曳，照見陶淵明“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的詩箋，又見陸游“水滿有時觀下鷺，草深無處不鳴蛙”的墨痕。忽聞天際雁陣掠過，雖未聞其聲，卻覺萬里長空已被夏意浸透。 春意已闌珊，立夏悄然至。推窗納涼，見銀河如練，星子似撒落的青梅。晚風送來荷塘深處斷續的蟬鳴，恍若某個盛夏的回聲。此刻忽然懂得，立夏原是光陰的驛站——春的繾綣化作青梅酒，夏的熱烈凝作荷上露，而我們都是這亙古輪回中的旅人，攜一襟草木香，奔赴下一程山海。 尾聲 立夏之美，在于它懂得留白。不似春之絢爛，不若秋之豐饒，卻在青梅煮酒的微酸、荷風送爽的清寂間，藏著萬物生長的隱喻。當我們細數槐影間的光斑，聆聽雨打芭蕉的禪意，便會懂得：所謂節氣，不過是天地以草木為筆，以光陰為墨，在人間寫就的長短句。而我們誦讀的每一縷夏風，都是光陰寫給大地的情書。 立夏，是季節的更替，更是生命的延續。它讓我們告別了春日的溫婉，迎來了夏日的熱烈。在這美好的時節里，愿人人都能在這悠悠夏日里，尋得一份清涼與安寧，收獲屬于自己的美好與幸福，讓夏日的每一寸時光，都綻放出最絢麗的光彩。 ———— （寫于巴南竹葉農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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