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文品讀賞析835：宋柳永卜算子慢·江楓漸老

鄒紅兵

卜算子慢宋·柳永 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引疏砧、斷續殘陽里。對晚景、傷懷念遠，新愁舊恨相繼。脈脈人千里。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盡無言、誰會憑高意？縱寫得、離腸萬種，奈歸云誰寄？ 譯文：江岸的楓葉漸漸衰老，水洲的蕙草半已枯凋，滿眼衰敗的紅花綠葉。楚鄉作客，登高望遠，正逢這樣的暮秋天氣。傳來了稀疏的搗衣聲，斷斷續續回響在殘陽里。面對這傍晚景象，我悲傷懷抱，思念遠人，新愁和舊恨，接連涌起。相思之人隔斷在脈脈千里之外。兩處思念情懷，相隔千山萬水。雨停云散天空高遠，望不盡遠處十二座蒼翠山峰。無言相訴，誰會登高望遠抒發心中的情意？縱然寫得千萬種分離的痛苦情思，無奈誰能駕馭行云寄去我的相思情書？ 注釋：①江楓：江邊楓樹。②汀蕙：沙汀上的蔥草。楚客：客居楚地的人。溫庭筠《雨》詩：“楚客秋江上，蕭蕭故國情。”登臨，登山臨水。③疏砧：稀疏繼續的搗衣聲。砧，搗衣石。④脈脈：含情不語貌。見溫庭筠《夢江南》（梳洗罷）注②。⑤翠峰十二：即巫山十二峰。《天中記》：“巫山十二峰，曰：望霞、翠屏、朝云、松巒、集仙、聚鶴、凈壇、上升、起云、飛鳳、登龍、圣泉。”⑥誰會：誰能理解。⑦歸云：喻歸思。唐薛能《麟中寓居寄蒲中友人》詩：“邊心生落日，鄉思羨歸云。更在相思處，子規燈下聞。 詞牌解析：詞牌詳解起源與發展：“卜算子慢”詞牌最早見《全唐詩·附詞》錄五代鐘輻詞，詞調中有“慢”字者，唐五代詞僅此一首。北宋時盛行《卜算子》，宋人詞或省“慢”字，徑名《卜算子》。柳永《樂章集》將其收入“歇指調”（林鐘商）。詞牌名含義：萬樹《詞律》以為取義于“賣卜算命之人”。“慢”表示慢曲，與“急曲子”相對，節奏舒緩，篇幅通常較長，更利于抒情。代表作品：以柳永詞《卜算子慢·江楓漸老》為正體，另有張先詞《卜算子慢·溪山別意》等。正體詞牌格律《卜算子慢》正體為雙調八十九字，前段八句四仄韻，后段八句五仄韻。其格律如下：前段：平平仄仄，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后段：仄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以《卜算子慢·江楓漸老》為例，“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江楓漸老”為“平平仄仄”，“汀蕙半凋”為“平仄仄平”，“滿目敗紅衰翠”為“仄仄仄平平仄”，依此類推，可看出柳永此詞嚴格遵循了該詞牌的格律要求。 作品簡介：《卜算子慢·江楓漸老》是北宋詞人柳永的作品。具體創作時間不詳，當是詞人宦游吳越之間時所作。上片寫暮秋時節，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殘陽里疏砧斷續，詞人以景襯情，烘托出濃郁的愁緒。下片則直抒胸臆，寫詞人對遠方伊人的深切思念，以及因山水阻隔、傳書無憑而產生的無奈與惆悵。全詞情景交融，通過細膩的描寫和層層深入的抒情，將游子的羈旅之愁與相思之苦表達得淋漓盡致。 創作背景：《卜算子慢·江楓漸老》是柳永宦游吳越之間時所作。具體創作時間難以精準界定，但可大致推斷是其漂泊各地、仕途不順的時期。柳永一生大半過著羈旅漂泊的生活，對“羈旅行役”題材極為鐘情，創作了諸多此類作品。在這首詞中，他以細膩筆觸描繪出暮秋時節的衰敗景象，如“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江邊楓葉漸趨衰老，汀洲蕙草半已枯凋，滿眼皆是殘敗的紅花綠葉，一片蕭索。這種衰敗秋景觸發了他內心深處的羈旅之感與離別之情。柳永曾宦游于荊襄一帶古代楚地，詞中自稱“楚客”。他常年漂泊在外，遠離家鄉與親人、戀人，“傷懷念遠”之情縈繞心頭。古代婦女在秋季會搗衣制寒衣寄給在外之人，詞人聽到殘陽里傳來的稀疏搗衣聲，更添旅愁，思念起遠方的人，新愁舊恨相繼涌上心頭。此外，當時的社會環境也對柳永的創作產生了一定影響。宋朝面臨內憂外患，社會雖有過相對繁榮的時期，但也存在諸多矛盾和問題。柳永仕途坎坷，長期處于漂泊不定的狀態，其個人的生活經歷和情感體驗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相互交織，促使他寫下這首詞，以抒發內心的愁苦、寂寞以及對遠方之人的深切思念。 作者簡介：柳永（約982年—1057年），原名柳三變，字景莊，后改名柳永，字耆卿，因在家中排行第七，又稱柳七，福建崇安人，北宋著名詞人，婉約派代表人物。柳永出身官宦名門、書香世家，其先祖為中古士族河東柳氏。受家庭環境熏陶，他從小接受儒家思想系統訓練，讀書刻苦，幼時便學習詩詞，心懷功名用世之志。然而，他的科舉之路極為坎坷，咸平五年（1002年）左右進京應試，卻屢試不中，之后長期輾轉于京城、杭州、揚州等地。在第四次科舉失敗后，他憤怒離京，開始以填詞為生。直到景祐元年（1034年），柳永第六次參加科舉，終于考中進士。此后，他先后擔任睦州團練推官、余杭縣令、曉峰鹽監、泗州判官等官職，最后以屯田員外郎致仕，故世稱“柳屯田”。柳永是北宋時期宋詞領域第一位卓有成就的改革家。他大力創作慢詞，結合俗曲創作了大量新詞，第一次系統地建立了慢詞體制，改變了詞壇以小令為主的格局。在語言上，他大膽創新，不僅運用書面語，還大量使用市井口語和俚語，使詞作生動活潑、易于理解和傳播。其詞內容豐富，題材廣泛，涵蓋男女愛情、羈旅行役、都市生活、社會底層歌妓心聲等，貼近市井大眾生活，堪稱當時社會生活的“實錄”。在表現手法上，他創造性地將鋪敘和白描手法運用到慢詞創作中，還在詞作結構上有所創新，時間結構回環往復，空間結構多重擴展。柳永的著作《樂章集》在詞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對后世詞人如蘇軾、黃庭堅、秦觀、周邦彥等產生了深刻影響。 品讀賞析：作為北宋時期的詞壇大家，柳永以擅長寫羈旅行役的愁苦詞而聞名，他的這首《卜算子慢》就是這方面的佳作。詞作通過借助暮秋的景象，抒發詞人深沉的傷懷念遠之情，展現了柳詞細膩婉轉、情真意切的獨特魅力。“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詞作開篇描繪出一幅衰敗凋零的暮秋景象。“敗紅”就是漸老的“江楓”，“衰翠”就是半調的“汀蕙”，說“滿目”極言衰敗的景象之廣闊。三句大意是說江邊的楓葉逐漸老去，汀洲上的蕙草也半數凋零，滿眼都是殘紅與衰翠，給人一幅衰敗凋零的秋景圖。詞人通過對具體景物的細致刻畫，點名了季節時令，營造出一種蕭瑟、凄涼的氛圍，為全詞定下了哀傷的基調，流露出詞人失落與惆悵的孤寂心境。“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楚客”點名詞人漂泊異鄉的身份，在這里詞人引用了宋玉《楚辭·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的意思，用來點名登高望遠，并暗含有悲秋的意思。“引疏砧、斷續殘陽里。”在這暮秋時節，登上高處。遠處傳來稀疏的搗衣聲，在殘陽余暉中時斷時續。搗衣聲在古代詩詞中常常與游子的思鄉之情或思婦的懷遠之意相聯系。古時每到秋季，婦女們就會用砧杵搗練，趕制寒衣寄給在外的征人。宋·賀鑄的《夜如年·古搗練子》：“斜月下，北風前。萬杵千砧搗欲穿。不為搗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杜甫的《秋興》：“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此處的砧聲進一步渲染了凄涼的氛圍，勾起了詞人的愁緒。“對晚景、傷懷念遠，新愁舊恨相繼”“暮秋”是一年將近，“殘陽”是一日將近，都是“晚景”。詞人在這里對景難排，接下來即揭示出“傷懷念遠”的主旨。“新愁”句是對主旨的補充，表明這種“傷”和“念”并不是偶然觸發，而是本來心頭有“恨”，才見景生“愁”。“舊恨”難忘，“新愁”又起，所以稱“新愁舊恨相繼”。新愁舊恨在此時交織在一起，如江水般滔滔不絕，將詞人內心復雜而深沉的情感推向高潮。 “脈脈人千里。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下闋頭三句直接抒發對遠方之人的思念。兩人含情脈脈卻相隔千里，心中雖都飽含深情，無奈被萬重煙水阻隔。“脈脈”二字出自《古詩十九首》：“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寫出了彼此之間情意的深厚與綿長。“萬重煙水”則強調了距離的遙遠和相見的艱難，進一步加深了思念之苦。“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雨歇”句不僅寫出了登臨時的天氣情況，而且補充了紅翠衰敗的原因是風雨導致的。“望斷”句既是寫實又有寓意，從寫實方面來講，雨過天高，視野遼闊，極目所見，惟有山嶺重疊，連綿不斷，坐實了“人千里”。從寓意方面來講，是說那位“旦為朝云，暮為行雨”的巫山神女，由于天氣轉晴，云收雨散后也看不見了。“望斷十二峰”也是徒然，巫山有十二峰，古人用高唐神女的典故常涉及此。詞人在這里不但抒發了相思之情，而且暗示了思念的人是一位像神女一樣的人物。這幾句通過對人物動作和心理的描寫，將詞人的孤獨、落寞以及無人傾訴的痛苦表現得淋漓盡致。“盡無言、誰會憑高意？”“盡無言”兩句更深一層，“憑高”之意無人領會，唯有默默無言而已。“憑高”總寫上闋情景而言，“無言”、“誰會”就“脈脈人千里”極言之。憑高念遠已是堪傷，何況又沒有人可以傾訴此情，沒有人能夠理解詞人的心意。“縱寫得、離腸萬種，奈歸云誰寄？”即使能夠寫下千言萬語，傾訴盡離別之愁腸，可又能托付給誰傳遞給遠方的那個人呢？這兩句以反問作結，將詞人的無奈與絕望推向極致，深刻地表達出在現實面前，思念無法傳達、情感無處寄托的悲哀。從藝術手法上看，這首詞情景交融，以景襯情。上闋的衰敗秋景為下文的傷懷念遠之情做鋪墊，景中蘊含著濃濃的愁緒；下闋則在抒情中融入景物描寫，如“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使情感更加真摯深沉。柳永善于運用細膩的心理描寫，如“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盡無言、誰會憑高意？”等語句，深入挖掘人物內心世界，讓讀者能夠真切地感受到詞人的情感變化。在語言方面，柳永用詞精準，形象生動。“敗紅衰翠”“疏砧”“殘陽”等詞匯，準確地描繪出暮秋景色的特點；“脈脈”“望斷”等詞語，則將人物的神態和情感刻畫得入木三分。整首詞語言質樸自然，卻具有強大的感染力，能夠深深地打動讀者的心靈。《卜算子慢》是柳永羈旅詞中的經典之作，它以獨特的藝術魅力，展現了詞人在暮秋時節的傷懷之情和對遠方之人的深切思念。這首詞不僅反映了柳永個人的情感世界，也代表了北宋時期眾多游子的共同心聲，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和文學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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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文品讀賞析835：宋 柳永 卜算子慢·江楓漸老

鄒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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