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我們村子的入口,矗立著兩棵飽經風霜的古樹。歲月的刻刀在它們身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記,卻讓它們愈發蒼勁挺拔。兒時的我們總親昵地喚它“高鼻梁樹”——那些橢圓扁平的果實,往鼻尖一貼,便成了滑稽的長鼻子;也有人叫它“水荊樹”,老輩人說搗碎樹果能藥魚。直到現在,我才得知,它的學名叫"楓楊樹",具有極其頑強的生命力,民間還稱它“鬼柳”。它極易繁殖,枝條沾土就能扎根,正如它在每個鄉村的角落里野蠻生長,也在我心底扎下了最深的根。</p><p class="ql-block"> 楓楊樹的樹干粗壯如巨人的腰肢,樹皮皸裂出蛛網般的紋路,摸上去像老人布滿老繭的手掌。春寒料峭時,枝頭率先鉆出毛茸茸的嫩芽,裹著層薄薄的銀白絨毛,像嬰兒未褪的胎發。幾場春雨過后,嫩葉舒展開來,巴掌大的葉片層層疊疊,將天空裁剪成細碎的光斑。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一幅會流動的水墨畫。</p><p class="ql-block"> 夏日的楓楊樹下,是村莊最鮮活的舞臺。日頭毒辣時,村民們扛著鋤頭農具聚到樹蔭下。父輩們搖著竹編蒲扇,講起六十年代鬧饑荒時,有人嚼過楓楊的樹皮充饑。那些艱苦歲月的故事,在他們的講述中變得生動而真實,讓我們這些孩子既感到不可思議,又對長輩們充滿敬意。孩子們則追逐著斑駁的樹影嬉戲,突然被“啪嗒”掉落的樹果砸中腦袋,撿起果實當作子彈,又投入“戰斗”。但這繁茂的枝葉間,也藏著小小的危機——那些方型短針的陽辣毛,總在不經意間掉落,沾到皮膚上便火辣辣地刺痛,引得孩子們驚叫著跳腳,卻也不妨礙繼續在樹下追逐打鬧。痛與樂交織,構成了童年最獨特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秋風起時,楓楊樹換上了金色的華服。葉片打著旋兒飄落,在地上鋪成厚厚的毯子。我們踩著“咯吱咯吱”響的落葉,收集完整的葉子做成書簽。大人們則把干枯的枝葉捆成柴火,讓這來自大樹的溫暖,在灶膛里延續到寒冬。那跳動的火苗,仿佛是楓楊樹在用另一種方式陪伴著我們。</p><p class="ql-block"> 寒冬臘月,光禿禿的枝干在北風中倔強挺立。幾場大雪覆蓋,樹枝化作晶瑩的玉樹瓊枝。每當過年,在外漂泊的游子遠遠望見村口那兩棵熟悉的輪廓,心里便泛起酸澀與溫暖——它們是守望的燈塔,是刻在血脈里的鄉愁密碼??吹剿鼈儯椭兰医?;想起它們,就有了前行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如今,每次回家,楓楊樹依然靜靜佇立。樹皮上新添了幾道傷疤,是被雷電劈過的痕跡,卻不妨礙它年年抽枝發芽。樹下乘涼的老人換了面孔,玩耍的孩童已不是當年的我們,但樹下的故事仍在繼續。這兩棵楓楊樹,早已不只是樹木,而是鐫刻著歲月的時光碑,是每個人魂牽夢繞的故園圖騰。它們見證著村莊的變遷,承載著一代又一代人的記憶,在時光的長河中,永遠散發著溫暖而迷人的光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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