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心

新山雨亭

壯士心 你在溪湖小屋拉著二胡，一位俊俏的小女孩沖了進來，見屋里有陌生人，便雙手撐在門框上，探頭往前鉆進半個頭。她愣了一下，沒有進門。你以為她是被琴聲吸引的孩子，笑著說：“哎，進來吧?！钡⒅皇菗卧陂T框上，過了一會兒又出去了。 你沉浸在二胡的纏綿聲中。這些年來，你愈發(fā)覺得二胡的可貴，不僅能演奏你喜歡的曲子，還能用來貫通元氣，吐故納新。你深知人與琴合、琴與氣合的殊圣妙境。與其說是你的手拉二胡，不如說是氣息引導著琴聲走向跌宕起伏的世界。每拉一首曲子，氣息不僅灌注到琴上，還能傳到曠遠的地方。正想著，一位大美女走了進來。你起身，心想這么早怎么會來美女？原來是“表妹老四”。她喊你“老表”，你應道：“表妹，你來了?！睆乃穆曇糁?，你知道她不是老四。來人與老四長相酷似，你恍然大悟，她就是你的老表達藝常提到的雯雯。 剛才的小女孩又跑回來，喊著“媽媽”。你夸贊表妹漂亮，所以生下的小女孩不僅文靜聽話，而且也非常漂亮。雯雯說她還還有個男孩，長得更帥，還翻出手機讓你看，果然是個大帥哥。你感嘆母親漂亮，孩子也帥又漂亮，比達藝家的強百倍。正說著，達藝來了，他聽到比他家的孩子強百倍的話。沒想到幾個月后，一句戲言讓達藝感到萬箭穿心，他這樣責備你說：“我們可是老表、朋友和知己，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 雯雯正如達藝所說的那般勤快，一進來放下肩上的包，擼起手袖，掃地抹桌拖地板，把早點拿給兒女吃。你心想，達藝真是苦盡甘來，不知從哪來修來的天大福報，雯雯不僅漂亮，還手腳勤快。聽說她有時會從玉做好美食，用快遞寄到小縣城，達藝收到時飯菜還是熱的。達藝之前的女人，誰能比得上雯雯的百分之一（這句話可不能說不出來，不然達藝也要傷痛百日了）？但達藝像往常一樣靜若泰山，對她好像沒太多熱情。將近十點，他們還沒吃早點，她問你可吃過早，你說你在七點半就已吃過。她提著垃圾出去，不一會兒提著三碗熱乎乎的早點回來?？粗麄?nèi)齻€坐在你對面的茶幾上有說有笑地吃著早點，不似一家人，勝似一家人，你在心里喟嘆，老天開眼，為達藝降下這么好的女人。之前達藝做飯，他前妻千呼萬喚不起來，等披頭散發(fā)起來坐到飯桌前，無精打采，揉著眼屎，死咪癢眼，吃幾口即放下飯碗，爬上床也繼續(xù)像豬一般呼嚕大睡。她可是從不洗碗做飯的女人。時不時還會在眾人前伸出雙手愜意地說，從結婚以來，我的雙手可是從來沒沾陽春水。好在他們早已離婚多年。她手腕上戴著七八只細鐲，隨著雙手的甩動，都會發(fā)出悅耳的聲響。你開玩笑說，戴那么多金銀首飾，你不會解下幾個給他。她放下筷子伸手給達藝說，老表，你看，我給他，不不要。達藝埋頭吃早點，抬起頭來笑了，且當玩笑，沒有伸手去解那只玉腕上的手鐲。從去年以來，暗黑色爬上達藝的眼眶，漸漸布滿他的四方臉，顯得疲憊和憔悴。達藝近年來腰身勞損，但胃卻很好，每頓尚能大碗喝酒，還能像小時候一樣直接在水龍頭上喝自來水。于是，前不久你還寫了一首詩勸勉達藝—— 自從去歲始憔悴每隨身今年春又到形枯影依然拏云志未老濯足意偏遲叩問指間雪拈占燈下絲徒手勾大象拍案尋芝麻探驪龍頷珠剖蚌貝現(xiàn)沙十事九堪嘆猶得一二嘉何須百慮煎且共片云閑忽覺天地闊須彌入芥纖振衣向鶴影踏浪碎瓊天 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男人真幸福。待他們吃過早點，沒水了，去二十公里外的朵少宗打水。按達藝的說法，自從永新去了國外支教，四個多月就吃永新打回的水，他自己也很久沒來溪湖書屋了。你清晨到書屋，見塵埃滿布、杯盤疊亂，就知道自永新走后，達藝很少來。望著橫七豎八、長出白霉的杯子，你一邊打掃一邊吟道—— 庭前野花開院內(nèi)遍塵埃主人久不至小屋究可哀茶壺豎七八書畫橫陿隘四壁聚神氣六弦放異彩玉手拂拭之還我白雪皚烹茶聞奇香操琴心無礙待得達藝歸春意涌澎湃又盼永新回踏青詩滿懷 想不到，你僅是隨便收理茶壺杯子，是雯雯來了，重新打掃，把溪湖書屋打理得干干凈凈、窗明幾凈。 坐在上山的車子上，你和達藝坐在前排，雯雯和她的女兒坐在后排。你話雖多，卻只和達藝交談，幾乎不和表妹說話。你覺得剛才你和她說話說多了，因為你知道，達藝喜歡的女子，最好不要與她多言，否則此后會招致他不必要的嘮叨與怨氣。你不是不知道，達藝總是有說不完的埋怨——仲震和王美女多講幾句，他便說二人關系不清不楚；永新和小鳥多說幾句，也被他說成是忙著去向小鳥表白。恐怕你或許也不例外，只是你聽不到他的埋怨，或者他心中早已埋怨你。但你們是多年的朋友，你只當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 在車上，你只和他談天說地，不會主動向表妹搭話。表妹卻閑不住，不僅和女兒交談，也會與你說上幾句，你也只好隨便應諾，畢竟不能冷落了她初到這片故土的熱情。聽著他們親密的話語，你心中再次為他們祝?！附Y同心草，同飲不老杯；攜手共白頭，朝暉齊相伴”——只是你沒說出口，怕過不了多久，達藝會把你說成是另一個永新或仲震。 半個多小時后，到了朵少宗。公路的左邊立著一塊巨石，上面刻著朵少宗三個大字，可惜是討厭的千篇一律的整齊劃一的電腦字，而非真正的書法。身邊有達藝這樣的大師閑置在縣城里，他們卻不請大師來題字，卻非要用電腦字省事，殊不知百年之后，大師的書法還會成為珍稀文物。再美的山水，也需要文人來裝點，何況一個小小的朵少宗。 公路的右邊有一條林蔭小道，徑直過去，再上一個臺階，便是清泉甘洌之處。難怪永新說每次都是他和達藝來打水，因為達藝腰痛，提不動一桶水。他直接把嘴湊到水龍頭上喝山泉水，顯得暢快不已。喝了幾口，站直伸了伸腰。你不如大師，不敢喝生水。表妹一身力氣，像個男人一樣拎起滿滿的水桶扛在肩上便走，矯健的身影很快走出了林子。達藝說了聲——這就是朵少宗的水——俯身低下頭又喝了幾口山泉水，那得意的神態(tài)，讓你想起“滄浪之水清兮”的佳句，你有了寫詩的沖動，卻不知從何寫起。 泉水是一片雜木林。強烈的陽光從濃密的葉子間漏不下來，抬頭往上望，透亮的葉子一青一白，煞是好看。你拍了幾張照片，忙去和表妹一起提水。此時，孩子叫起來：“媽媽，快來看，那邊有橄欖?！?lt;/p>她說：“回去的路上多的是，那邊的橄欖更大更好吃，我要摘點青刺泡橄欖酒，那酒可真是好喝?！?lt;/p>你則看著泉水出神。這天然的山泉水比經(jīng)過加工、過濾的桶裝水好多了。溪湖書屋的燒水壺燒了一年半載的水都沒有水垢。甸苴的山泉水也是好水，泡茶好喝，可是不到一個月，茶壺里就會長出烏黑的水垢。畫家倪紫楓曾說，有水垢的水才是好水，說明是天然的，含有人體需要的礦物質，而純凈水沒什么營養(yǎng)，喝了也是白喝。 坐在后面的表妹又叫起來：“你沒看見橄欖就在前面嗎？”達藝車開得太快，一閃而過。他微微一笑：“不要急，這么大的山，橄欖滿山都是，過一會兒就會見到了?！?lt;/p>正說著，孩子又喊：“前面有橄欖！”達藝不急不躁，緩緩把車停在路邊，下車伸了伸腰：“哎呀，我的腰疼得不行?！?lt;/p>你開玩笑地引用一位老兄的話：“身體要健康，第一不要抽煙，第二要少喝酒，第三要多交女朋友?！闭f罷，你們大笑起來。 表妹身手矯健，幾次爬上樹摘橄欖，達藝則從車上拿來塑料袋在樹下接著。他們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配合得相當默契。在陽光的照耀下，看著他們溫馨的神態(tài)，你忽然從心底找到了要寫的詩句—— 攜手俏東風汲水朵少宗清泉甘且甜春意暖漸濃洗盡千古愁同期百年夢余將壯士心付與韶華容 你覺得這是多年來寫得最暢快、最得意的一首詩，就像三十多年前寫給永新的那首、讓你銘記一生的詩句一一 荒蕪原上草菲菲三弦山里是我輩年來又逢秋山老共逐風雨酒一杯 2025年4月28子夜于雨亭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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