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 年盛夏,隴東高原蒸騰著炙人的暑氣。村口老廣播里正播放著費翔的《故鄉的云》,聲音忽遠忽近地飄在黃土塬上。周正元摸黑往褡褳里塞了兩個冷硬的蕎麥饃,又把磨得發亮的鐮刀掖進粗布腰帶 —— 這把鐮刀是 1962 年供銷社買的,木柄纏的藍布條已經褪成灰白。<br><br> 馬蓮河支流的河道裂開龜紋般的縫隙,河床里的鵝卵石被曬得發燙。周正元踩著露水往南走,褲腳沾滿紅褐色膠泥,這是合水縣固城鄉特有的土質。遠處塬上成片的麥子沉甸甸地壓彎了稈子,在風里翻涌成金色的浪,麥芒在初升的日頭下泛著細碎的光,恍惚間像極了生產隊大豐收那年,場院里堆成小山的麥垛。<br><br> 當他翻過最后一道山梁時,渭陽縣新旺村的炊煙正從白楊樹梢升起。村口老槐樹下的石碾旁,幾個穿的確良襯衫的年輕人靠著二八自行車閑聊,車把上還掛著印著鄧麗君頭像的磁帶。“老周來了!” 王福海從人群里鉆出來,藍布衫洗得發白,衣角還沾著麥屑,“公社新分了臺收割機,可鄉親們還是盼著你這把老鐮刀哩!”<br><br> 周正元望著村口貼著的 “計劃生育好” 標語,又瞥見墻上褪色的 “農業學大寨” 字樣,粗糙的手掌在鐮刀柄上摩挲了兩下。<br><br> 第二天清早,日頭剛冒紅,他就下了地。麥稈上的露水打濕了褲腿,冰涼的觸感混著暑氣,倒讓他想起七十年代逃荒時,在渭河灘頭啃食帶露麥苗的滋味。<br><br> 第一刀下去,鋒利的刃口劃開潮濕的麥稈,發出濕潤的 “嚓” 聲。周正元半弓著腰,左手像摟孩子似的攬住麥稈,鐮刀貼著地皮呈月牙狀推進。金黃的麥浪在他手下裂開縫隙,麥稈斷裂時帶著青澀的草香,混著泥土被翻開的腥氣撲面而來。<br><br> 可當太陽爬到頭頂時,周正元額角的汗珠開始模糊視線。麥稈上的露水早已被曬干,干燥的秸稈劃得他手腕生疼,虎口震得發麻。鐮刀每揮動一次,后腰的舊傷就像被針扎似的隱隱作痛。他不得不時常直起腰,捶打著僵硬的脊椎,望著眼前望不到頭的麥田,喉結上下滾動咽下干澀。<br><br> 王福海的妻子李氏送來晌午飯時,正看見周正元跪在麥壟里。老人用鐮刀撐著地面,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額頭頂著麥稈喘氣。“他周叔,快歇會兒!” 李氏的喊聲驚飛了田埂上啄食的麻雀。周正元擺擺手,卻在起身時踉蹌了一下,鐮刀 “當啷” 掉在地上。<br><br> “你這是何苦!” 李氏把陶罐擱在麥垛上,揭開蓋子,面湯的熱氣混著蔥花香味散開,“福海說讓你去曬場看場子,你偏不聽。” 周正元蹲下來,就著陶罐大口喝湯,滾燙的面湯順著喉嚨往下滑,總算驅散了些疲憊。他望著遠處成片倒伏的麥子,渾濁的眼睛里透著執拗:“倒伏的麥最費鐮刀,年輕人使不慣,我再割兩日,總能趕在暴雨前收完。”<br><br> 日頭西斜時,周正元的腳步愈發沉重。鐮刀在他手里仿佛變得千斤重,每一次揮割都要調動全身力氣。麥稈上的麥芒扎進袖口,在皮膚上劃出細密的紅痕,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但他的眼神依舊專注,盯著麥稈與泥土交界的位置,機械地重復著收割的動作。當最后一縷天光即將消失時,他終于割完了最后一壟麥子。整個人癱坐在麥茬堆里,望著天邊的晚霞,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遠處傳來的蛙鳴。<br><br> 收完最后一壟麥子那天,晚霞把半邊天染成血紅色。王福海端出剛釀的米酒,兩個老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周正元摩挲著酒杯,酒液映著他眼角的皺紋:“福海兄弟,明年我就不來了。” 酒杯頓在嘴邊,王福海抬頭,看見周正元鬢角新添的白發在晚風里飄。“老周,是不是嫌我家招待不周?”“說啥胡話!” 周正元眼眶發紅,“你看這鐮刀,都卷刃了,我這胳膊,也掄不動了,早點給你打個招呼,到時找個年輕力壯的,免得耽誤夏收。”<br><br> 沉默許久,周正元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曬干的苦蕎:“等我地里的麥子能吃飽飯,就用新麥面蒸饃來看你。要是……” 他聲音哽咽,“要是我走了,我兒會來。” 王福海猛地站起來,酒灑了半杯:“老周!不管誰來,我王家一定殺豬相待!” 月光爬上樹梢,兩個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緊緊握在一起。<br><br> 三年后的麥收季,周明遠背著父親留下的鐮刀,順著記憶里的河道往南走。他記得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念叨著 “新旺村”“王福海”,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比劃著鐮刀的弧度。當他站在王家莊口,看見老槐樹下空蕩蕩的石碾,心里猛地一沉。<br><br> “你福海叔去年走了。” 王長順紅著眼眶把周明遠迎進院子,堂屋墻上掛著王福海的遺照,穿的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供桌上擺著個褪色的麥稈螞蚱,是周正元當年編給虎娃的。“爹走前把我們叫到床前,說要是隴東來客人,定要把正元叔最愛吃的臊子面端上桌,再殺頭豬。”<br><br> 院子里響起豬嚎聲時,周明遠正摸著父親那把鐮刀。刀刃上的缺口是那年割倒伏麥子留下的,如今刀柄纏著的布條都磨破了。王長順端來熱氣騰騰的臊子面,面條根根筋道,紅油辣子飄著麥香。“周兄弟,嘗嘗,我娘特意按你爹的口味調的湯。”<br><br> 麥浪依舊在塬上翻滾,兩個年輕人碰響酒杯。周明遠說起父親在隴東的故事,王長順講著父親念叨老周的模樣。晚風穿過老槐樹的枝葉,恍惚間,仿佛又看見兩個老人坐在樹下,一個說 “麥收完就來看你”,一個應 “來了必當貴客”。<br><br> 此后每年麥收,周家和王家的后人都會聚在塬上。他們帶著隴東的苦蕎和關中的麥子,在老槐樹下支起鍋灶。孩子們學著祖輩編麥稈,大人們嘮著收成,麥香混著肉香飄得老遠。那些沒說完的話,沒走完的路,都化作麥浪里的絮語,在歲月里代代相傳。<br><br><div>故事背景:</div><div><br> 麥客,手持鐮刀,頭戴草帽,腰掛口袋,肩搭一件爛棉襖或一床薄被。收割時,麥克們彎腰,用鐮刀將麥子一把一把地割下來,然后捆成捆,再運送到指定的地點。<br> 據《清詩紀事》嘉慶朝卷吳振棫所作古風《麥客行》詩前自序記載,當時甘肅等地的麥客們在麥將熟時,結隊而至,肩一袱、手一鐮,為人刈麥。自同州而西安,而鳳翔、漢中,遂取道階、成而歸,麥客行走路線:<br>?5 月下旬 - 6 月中旬:麥客們會先從河南開始收割,河南地處中原,小麥成熟相對較早。隨著時間推移,他們逐漸向西移動到陜西關中地區。這里的小麥也開始成熟,麥客們繼續進行收割作業。<br>?6 月中旬 - 7 月中旬:麥客們會回到甘肅,從東部的平涼、慶陽等地開始,一路向西收割,直至河西走廊地區。甘肅地域跨度較大,不同地區小麥成熟時間有差異,但總體在 6 月中旬到 7 月中旬這段時間內,各地的小麥會陸續成熟,麥客們會在這段時間內完成甘肅境內的收割工作。<br> 傳統的甘肅麥客逐漸減少,如今,這一相沿了將近 500 余年的傳統行業已經消失。</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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