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讀古詩：翁承贊巔峰詩詞五首

詠梅

編者按：昨日瞻仰廣州烈士陵園時，拍攝了園中挺拔的羅漢松。這些整齊肅穆的松樹，既是對革命先烈的崇高敬意，也是記錄生活點滴的美好瞬間。雖與本文主題無直接關聯(lián)，但希望能以'見圖如面'的方式與各位分享這份感動。還望諸位見諒。在晚唐五代的詩壇上，翁承贊的詩作如一抹溫潤的余暉，既映照著盛唐的余韻，又浸潤著文人特有的深沉與細膩。他的詩，少有浮華雕飾，卻常以質(zhì)樸的語言直抵人心，將羈旅之思、宦游之感、兄弟之情凝練成句，讀來令人動容。本期所選五首，堪稱翁承贊詩藝之精華。"舊山依約在東南"，一句輕描淡寫的方位，卻道盡游子對故園的魂牽夢縈；"萬重鄉(xiāng)思望中深"，以山巒之重寫鄉(xiāng)愁之深，意境蒼茫而情感濃烈。"預憑魂夢展維桑"，歸途未至，心已乘夢歸鄉(xiāng)，思鄉(xiāng)之切，躍然紙上。而"入手方知有歲寒"則借松枝之堅韌，暗喻人生需歷經(jīng)風霜方顯品格，言簡意深。"荊璞獻多還得售"既是對弟弟才華終得認可的欣慰，亦是對寒窗苦讀終有回報的感慨，用典精當，情致真摯。翁承贊的詩，既有晚唐文人的細膩婉轉，又帶著五代亂世中士人的堅韌與深情。他的筆下，鄉(xiāng)愁不是空洞的慨嘆，而是可觸可感的思念；人生哲理不是生硬的說教，而是融于物象的體悟。讓我們循著這些詩句，感受千年前一位文人的心靈回響，體會那份穿越時空仍能引起共鳴的深沉情感。 01《喜弟承檢登科》兩篇佳句敵瓊瑰，憐我三清道路開。荊璞獻多還得售，桂堂恩在敢輕回。花繁不怕尋香客，榜到應傾賀喜杯。知爾苦心功業(yè)就，早攜長策出山來。最后一首《喜弟承檢登科》，則展現(xiàn)了詩人溫情和欣慰的一面，充滿了對家族榮耀和未來的期盼。“兩篇佳句敵瓊瑰，憐我三清道路開”。開篇盛贊其弟翁承檢的文采。“兩篇佳句”，可能指其弟應試的文章或平日的詩作，其價值足以媲美美玉（瓊瑰）。“憐我三清道路開”，似乎是說，弟弟的成功，也為我（或許指家族）打開了通往更高境界（三清，道教最高神境，此處或引申為美好前程）的道路。這其中飽含著兄長的驕傲與喜悅。“荊璞獻多還得售，桂堂恩在敢輕回”。“荊璞”，即著名的“和氏璧”的原型，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典出韓非子，卞和獻璞玉，兩次被砍去雙腳，最終才被認可。這里用來比喻弟弟的才華經(jīng)過多次努力（獻多），終于得到了認可和賞識（得售）。科舉考試，正是檢驗“荊璞”的過程。“桂堂”，指代科舉高中之地，古人常以月宮折桂比喻科舉及第。皇恩浩蕩（恩在），怎敢輕易辜負（敢輕回）？這既是替弟弟表達對皇恩的感激，也是一種鞭策。“花繁不怕尋香客，榜到應傾賀喜杯”。這兩句充滿了喜慶和自信。“花繁不怕尋香客”，好花盛開，自然會吸引賞花之人。比喻弟弟才華出眾，不必擔心無人賞識。也可以理解為，高中之后，前來祝賀、攀交的人會很多。“榜到應傾賀喜杯”，發(fā)榜之日，理應暢飲美酒，慶祝這大喜之事。生動地描繪出金榜題名后的歡慶場面。“知爾苦心功業(yè)就，早攜長策出山來”。最后，兄長語重心長地表達了對弟弟的理解和期望。“知爾苦心”，深知你為了今天的成功，付出了艱辛的努力。“功業(yè)就”，如今學業(yè)有成，功名已就。“早攜長策出山來”，希望你早日帶著治國安邦的良策（長策），走出山林（比喻隱居或未仕狀態(tài)），為國家效力。這體現(xiàn)了儒家“學而優(yōu)則仕”的傳統(tǒng)觀念，也是對弟弟未來前程的美好祝愿。全詩洋溢著真摯的兄弟情誼和對家族未來的憧憬。 02《華下霽后曉眺》結茅幽寂近禪林，霽景煙光著柳陰。千嶂華山云外秀，萬重鄉(xiāng)思望中深。老嫌白發(fā)還偷鑷，貧對春風亦強吟。花畔水邊人不會，騰騰閑步一披襟。如果說《曉望》是在京城的登高懷鄉(xiāng)，那么《華下霽后曉眺》則是在地方任上，于山水間抒發(fā)類似的客愁，但情緒更為復雜。“結茅幽寂近禪林”，詩人似乎在華山腳下某個靠近寺廟的地方，搭建了簡陋的茅屋，過著相對清幽的生活。“霽景煙光著柳陰”，雨過天晴，景色清新。陽光透過薄霧，灑在柳樹的綠蔭上，一片明媚景象。這景色，本應是賞心悅目的。“千嶂華山云外秀，萬重鄉(xiāng)思望中深”。視線轉向華山，只見層巒疊嶂，秀麗挺拔，高聳入云。西岳華山的雄奇壯美，盡在眼前。然而，如此美景，引發(fā)的卻是“萬重鄉(xiāng)思”。一個“萬重”，與“千嶂”相對，形象地寫出了鄉(xiāng)愁的深重，層層疊疊，壓在心頭。望中所見的秀美山川，反而加深了望不盡的鄉(xiāng)愁。這與王維“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有異曲同工之妙，良辰美景，更易觸動離愁別緒。接下來，詩人筆鋒轉向自身：“老嫌白發(fā)還偷鑷，貧對春風亦強吟”。年華老去，開始在意新添的白發(fā)，甚至偷偷拔掉，這是人之常情，也透露出一種無奈和對時光流逝的焦慮。“貧對春風亦強吟”，物質(zhì)上的貧困，并未完全磨滅詩人的情致。即使囊中羞澀，面對春風，也要勉力吟詠幾句。這“強吟”，有幾分酸楚，也有幾分文人的風骨和堅持。白居易晚年尚能“窮通行止長相伴，誰道吾今無往還”，翁承贊此處的“強吟”，亦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慰藉。“花畔水邊人不會，騰騰閑步一披襟”。最后兩句，寫詩人在花叢旁、水岸邊獨自徘徊，敞開衣襟，感受著自然的風。這種閑適自在（騰騰），似乎無人能夠理解（人不會）。這是一種孤獨，也是一種超脫。或許，只有在與自然的獨處中，他才能暫時放下那些關于衰老、貧困和鄉(xiāng)愁的“萬重”思緒，獲得片刻的安寧。這讓人想起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但翁承贊的閑步，終究帶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客愁底色。 03《奉使封閩王歸京洛》泥緘紫誥御恩光，信馬嘶風出洛陽。此去愿言歸梓里，預憑魂夢展維桑。客程回首瞻文陛，驛路乘軺憶故鄉(xiāng)。指日還家堪自重，恩榮晝錦賀封王。《奉使封閩王歸京洛》這首詩，則直接關聯(lián)到翁承贊一生中重要的經(jīng)歷——在閩國輔佐王審知，并作為閩國使者入朝。此詩背景應是完成使命后，返回京城洛陽（唐末五代時，洛陽曾作為都城）途中所作。“泥緘紫誥御恩光，信馬嘶風出洛陽”。開篇即點明事件。“泥緘紫誥”，指用泥封印的紫色詔書，代表著帝王的旨意和恩寵。“御恩光”，沐浴著皇恩的光輝。詩人作為使者，帶著朝廷的封賞（封閩王）而來，如今完成任務，啟程返回。“信馬嘶風”，馬兒迎著風嘶鳴，載著詩人離開洛陽。這場景，本應是榮耀和輕松的。然而，接下來的詩句，迅速轉向了內(nèi)心的渴望。“此去愿言歸梓里，預憑魂夢展維桑”。離開京城，詩人心中最強烈的愿望，竟是“歸梓里”。“梓里”和“維桑”，皆是典故，出自《詩經(jīng)》，代指故鄉(xiāng)。“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對故鄉(xiāng)的敬重與思念，根植于中國文化深處。詩人甚至說，預先要憑借夢魂，回到故鄉(xiāng)，去拜謁那片桑梓之地。可見其思鄉(xiāng)之切，已到了魂牽夢繞的地步。這與《曉望》中的“舊山依約在東南”一脈相承，但情感更為奔放，幾乎要沖破現(xiàn)實的束縛。“客程回首瞻文陛，驛路乘軺憶故鄉(xiāng)”。行在返回京城的客途上，回望那象征著皇權威儀的宮殿臺階（文陛），心中充滿感慨。同時，在驛道上乘坐著使者車駕（軺），思念的卻是故鄉(xiāng)。一邊是朝廷的恩寵與職責，一邊是內(nèi)心深處的歸屬。這種矛盾，是許多在外為官的士人共有的體驗。孟浩然渴望入仕而不得，“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而翁承贊身在仕途，卻心系田園。“指日還家堪自重，恩榮晝錦賀封王”。盡管鄉(xiāng)愁濃郁，但詩人并未完全沉溺于個人情感。他提醒自己，不久之后就能真正回到家鄉(xiāng)（指日還家），這份榮耀（成功完成封王使命）足以讓自己感到自豪（堪自重）。“晝錦”，典出《漢書·項籍傳》，意指衣錦還鄉(xiāng)，在白日顯耀榮光。詩人想象著自己帶著皇恩榮耀，榮歸故里，慶祝成功冊封閩王這一功績。這既是對自己使命的肯定，也是對未來還鄉(xiāng)的一種期許。詩中交織著對皇恩的感戴、對使命完成的自豪，以及對故鄉(xiāng)不可遏制的深切思念。 04《松》倚澗臨溪自屈蟠，雪花銷盡蘚花干。幽枝好折為談柄，入手方知有歲寒。除了抒發(fā)宦旅鄉(xiāng)愁，翁承贊的詩也關注自然，并從中汲取力量。《松》便是一首詠物言志的佳作。“倚澗臨溪自屈蟠”，描繪松樹的生長環(huán)境和姿態(tài)。它生長在山澗邊、溪水旁，樹干、枝條自然地彎曲、盤繞。“自”字，突出了松樹生長的天然狀態(tài)，非人力所為。“屈蟠”，形象地寫出了松樹飽經(jīng)風霜、頑強生長的姿態(tài)。“雪花銷盡蘚花干”，時間流轉，嚴冬過去，覆蓋的積雪已經(jīng)融化，依附在樹干上的苔蘚也變得干燥。這句暗示了松樹經(jīng)歷了嚴寒的考驗。雪的消融，蘚的干枯，是季節(jié)變化的痕跡，也反襯出松樹本身的恒常。“幽枝好折為談柄，入手方知有歲寒”。這兩句是詩的點睛之筆。“幽枝”，指松樹那些清雅、遒勁的枝條。這樣的枝條，很適合折下來，作為文人雅士清談時的“談柄”（一種助談的道具，或引申為談資）。這體現(xiàn)了松樹的審美價值和文化意蘊。然而，真正的感悟在于下一句：“入手方知有歲寒”。當你親手觸摸到這松枝，感受到它的堅韌、它的紋理，才能真正體會到它所經(jīng)歷的歲寒，理解它那份不畏嚴寒的品格。這不僅是對松樹的贊美，更是對一種精神風骨的頌揚。“歲寒”，語出《論語》：“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松樹，在中國文化中，一直是堅貞、高潔、長壽的象征，與竹、梅并稱“歲寒三友”。翁承贊此詩，繼承了這一傳統(tǒng)。他沒有直接議論，而是通過“入手方知”這一具體的感受，將松樹的“歲寒”品格落到實處，使其更具感染力。這或許也是詩人在動蕩時局中，對自身堅守節(jié)操、保持風骨的一種期許和表達。 05《曉望》清霜散漫似輕嵐，玉闕參差萬象涵。獨上秦臺最高處，舊山依約在東南。清晨的寒意，總是能滌蕩喧囂，也最易勾起思緒。《曉望》一詩，便是在這樣的時刻寫就。“清霜散漫似輕嵐”，開篇即景，點明時節(jié)與環(huán)境。秋末或初冬的清晨，寒霜遍地，白茫茫一片，遠遠望去，仿佛一層淡淡的山間霧氣。這霜，帶著寒意，也帶著朦朧的美感。一個“散漫”，寫出了霜的無處不在，也似乎暗示了詩人彌漫的思緒。“玉闕參差萬象涵”，視線抬高，望向遠方的宮殿。在晨光與清霜的映襯下，宮闕樓閣錯落有致，仿佛包容了天地萬物。這里的“玉闕”，可能實指長安宮殿，也可能泛指壯麗的景象。無論如何，這景象是宏大的，壯闊的。“涵”字用得極妙，仿佛天地萬象都被這清晨的壯景所容納。然而，壯闊的景象并未完全占據(jù)詩人的心。他的目光，最終落向了一個特定的方向。“獨上秦臺最高處”，詩人獨自一人，登上高臺。這高臺，或許是長安城內(nèi)的某處高地，取名“秦臺”可能與地處關中有關。登高望遠，是古代文人抒發(fā)情懷的常見方式。杜甫登高，是“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蒼涼悲壯。王之渙登鸛雀樓，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開闊胸襟。翁承贊登高，看到的卻是——“舊山依約在東南”。這一句是全詩的詩眼，也是情感的落點。前面所有的宏大、清冷，最終都凝聚在這遙遠而模糊的家山影像上。“舊山”，是故鄉(xiāng)的山巒，是魂牽夢縈之地。“依約”，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卻又似乎就在那里。方向是明確的，“東南”。翁承贊是福州人，地處長安東南。這不僅是地理方位的指示，更是詩人目光和心之所向。廣闊天地，巍峨宮闕，都不及那遠方模糊的故鄉(xiāng)輪廓更能牽動他的心弦。這份深沉的鄉(xiāng)愁，在清冷的晨霜和寥廓的視野中，顯得尤為孤寂和執(zhí)著。這與柳宗元“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的曲折隱晦不同，翁承贊的鄉(xiāng)愁，直白而堅定地指向一個方向。 作者簡介翁承贊（859—932），字文堯（一作文饒），晚號狎鷗翁，祖籍京兆（今陜西西安），其家族于唐中期遷居福建，生于福唐縣文秀鄉(xiāng)光賢里（今福建福清新厝鎮(zhèn)漆林村）。唐乾寧三年（896年），翁承贊以進士第三名擢探花使，后任右拾遺、戶部員外郎等職，直言敢諫，深得朝野贊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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