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山河歲月</h3></br><h3>"如果命運存在被修改的可能,我愿用所有歲月去等你。"他留給我的紙條上這樣寫道,很快被車窗外呼嘯的北風帶走了蹤跡。</h3></br><h3>我叫周清秋,他叫程遠山。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我們的名字似乎也暗合了各自的命運。</h3></br><h3>我們是北京城里第八中學的同班同學,也是彼此注定要穿越歲月之河的靈魂。那時候的北京城,老胡同里還回蕩著收音機里的京劇聲,街邊小販還吆喝著賣冰糖葫蘆,而我們,還懷揣著對未來的無限向往。</h3></br><h3>1969年冬天,北京站月臺上人聲鼎沸。知青們拎著簡陋行李,眼里滿是對未知的恐懼和激動。我在人群中尋找程遠山的身影,攥緊了手里的工作證,那是我好不容易從單位請來的半天假。</h3></br><h3>打從上個月知道遠山要去陜北插隊,我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澀。隊伍已經開始登車了,我踮起腳尖,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h3></br><h3>"清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猛地回頭,看到程遠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軍綠色的棉襖領子上落了一小片雪花。</h3></br><h3>他快步走來,手忙腳亂地將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條塞進我手心。我還未來得及道別,他就被洶涌的人潮裹挾著登上了北去的列車。</h3></br><h3>"照顧好自己?。⒘熊囬_動時,我沖著他的窗口大喊,聲音卻淹沒在汽笛聲和人群的喧囂中。</h3></br><h3>回家的路上,我偷偷打開那張紙條,看到上面工整的字跡,淚水模糊了視線。我決定將這份心意深埋心底,因為我知道,在這個年代,感情有時候是種奢侈。</h3></br><h3>那一年,我十八歲,他十九歲。那是一個熱血與迷茫并存的年代,青春在革命浪潮中被裁剪成不同的形狀。</h3></br><h3> <h3>父親周明理是北京師范大學的歷史教授,被扣上"資產階級學術權威"的帽子,每天都要在院子里被批斗。家里的書被付之一炬,那些曾經裝滿詩歌和理想的書架空空如也。那些看著我長大的線裝書,一夜之間變成了院子里的灰燼。</h3></br><h3>"爸,你再堅持一下,總會好起來的。"每天晚上,我給父親洗腳時都這樣安慰他。</h3></br><h3>父親只是沉默地點點頭,他那雙曾經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布滿了血絲。有時候,我半夜醒來,能聽到他在房間里小聲背誦《史記》的片段,那是他生命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h3></br><h3>我每天推著吱呀作響的自行車去紡織廠上班,在機器轟鳴聲中度過十二個小時,手指因長時間接觸紗線而變得粗糙不堪?;丶液筮€要照顧被批斗得體無完膚的父親,和照料年邁的奶奶。</h3></br><h3>"清秋啊,你這孩子命苦,十八歲就要這么操勞。"鄰居王大媽經常這樣說。我總是笑笑,說什么"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h3></br><h3>生活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關于程遠山的消息卻越來越少。從陜北回來的知青,臉上都刻滿了風霜。</h3></br><h3>"陜北那地方,風沙大得眼睛都睜不開,晚上睡覺都能聽見風'嗚嗚'地叫,像鬼哭狼嚎。"一個回城探親的知青這樣描述。</h3></br><h3>"莊稼難種得很,一年到頭辛苦,收成還抵不上城里人一個月的口糧。"另一個知青補充道,"有些體弱的城里娃,根本受不了那苦,都瘦得皮包骨了。"</h3></br><h3>每當聽到這些,我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樣疼。夜深人靜時,我常常望著星空,不知道在遙遠的黃土高原上,程遠山是否也在仰望同一片星空。</h3></br><h3>日子在平凡中一天天過去。1970年春天,廠里突然通知我去參加紡織技術培訓。這對我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父親雖然身體不好,也鼓勵我去。</h3></br><h3> <h3>"學點真本事,將來才有出路。"這是父親為數不多的囑咐之一。</h3></br><h3>培訓班上,我認識了一位叫李文革的年輕干部,他是廠黨委書記的兒子,對我格外關照。有時候會給我帶一些緊缺的物資,比如一小塊肥皂,幾張票證,這在當時都是稀罕物。</h3></br><h3>"周清秋,你手巧,又肯學,不像那些整天嘰嘰喳喳只知道討論樣式的姑娘。"李文革經常這樣夸我,眼神里帶著我看不懂的意味。</h3></br><h3>很快,廠里的人開始議論我和李文革的關系。我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在那個年代,能攀上干部子弟,是多少姑娘夢寐以求的事情。</h3></br><h3>"清秋啊,文革那孩子人不錯,你可得好好珍惜。"連父親都開始暗示我。</h3></br><h3>我心里明白,父親是擔心自己的"政治問題"會影響我的前途,才希望我能找個"根正苗紅"的對象。但每當想起程遠山,我的心就像打了結,怎么也解不開。</h3></br><h3>1972年春天,我被分配到城郊的一家小醫院當醫護員。這是個意外的變動,據說是因為醫院缺人手,而我在培訓班時學過一些基礎醫療知識。</h3></br><h3>清明節前后,北京的天氣陰晴不定。那天下著毛毛細雨,醫院里格外安靜。</h3></br><h3>突然,院門口響起一陣嘈雜聲。幾個農民用擔架抬來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人,渾身發燙,嘴唇干裂,臉色蠟黃,衣衫破舊。</h3></br><h3>"這是從陜北回來的知青,在火車上就開始發高燒,下了車就暈過去了。"一個農民解釋道。</h3></br><h3>我趕緊幫忙把病人抬進急診室。掀開毯子的一瞬間,我的心跳幾乎停滯——那是程遠山。他瘦得幾乎認不出來,曾經清秀的五官被風沙和病痛摧殘得變了形。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他,那個在我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人。</h3></br><h3> <h3>"遠山!遠山?。⑽胰滩蛔『俺雎暎蹨I不受控制地流下來。</h3></br><h3>他生了重病,高燒不退,雙肺感染,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醫院條件有限,能用的藥也不多。我日夜守在他床前,一遍遍用涼毛巾敷他滾燙的額頭,喂他喝下每一勺藥湯。</h3></br><h3>"老天爺,求你別帶走他,讓他活下來吧?。⑽以谛睦锬矶\。</h3></br><h3>三天后,他的眼睛終于睜開,虛弱地說:"清秋,是你嗎?我做夢都想見你。"</h3></br><h3>我抓住他枯瘦的手,點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h3></br><h3>"你怎么在這兒?"他虛弱地問。</h3></br><h3>"我在這個醫院工作。你呢?為什么會從陜北回來?"</h3></br><h3>程遠山斷斷續續地告訴我,他在陜北干了三年農活,去年冬天突然接到通知,說是煤礦需要技術人員,他因為在學校時學過一點機械知識,被選中回北京參加培訓。</h3></br><h3>"我本想培訓結束后去找你,沒想到路上就病倒了。"他帶著歉意說。</h3></br><h3>"傻瓜,先把病養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說。"我輕聲安慰他。</h3></br><h3>程遠山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候能坐起來吃幾口飯,有時候又高燒不退。醫院沒有足夠的設備給他做全面檢查,只能對癥下藥。</h3></br><h3>"肺部感染很嚴重,加上長期營養不良,身體底子太差。"醫院里的老大夫搖著頭說,"現在只能先控制感染,慢慢調養。"</h3></br><h3>我每天下班后都會去看他,給他帶一些稀罕的營養品——一個雞蛋,一塊紅糖,或者一小瓶從廠醫務室"借"來的魚肝油。</h3></br><h3>"清秋,你別這樣,我會好起來的。"程遠山總是心疼地看著我疲憊的樣子。</h3></br><h3> <h3>"你必須好起來,不然我跟誰生氣去?"我故作輕松地說,心里卻怕得要命。</h3></br><h3>春去秋來,程遠山的身體慢慢好轉。到了初冬時節,他已經能下床走動了,臉上也有了一絲血色。命運總有它奇妙的安排。程遠山康復后被招工到北京郊區的一家煤礦機械廠,開始了新的生活。</h3></br><h3>"清秋,等我安頓好了,咱們..."程遠山欲言又止。</h3></br><h3>我知道他想說什么,卻不得不打斷他:"遠山,我..."</h3></br><h3>"你怎么了?"他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猶豫。</h3></br><h3>我咬著嘴唇,不知如何開口。在他住院期間,李文革曾多次來醫院找我,還帶來了不少當時緊缺的藥品,這對程遠山的治療幫助很大。</h3></br><h3>"清秋,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廠里那個李干部的兒子?"程遠山突然問道,眼神里充滿了痛苦。</h3></br><h3>我驚訝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h3></br><h3>"護士長說的,說你和廠黨委書記的兒子已經定了親,讓我別胡思亂想。"程遠山苦笑著說。</h3></br><h3>這是父親為了保護我而安排的"政治聯姻",但我心里從未接受。只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個人的感情常常要為家庭和生存讓路。</h3></br><h3>"不是那樣的,我從來沒有答應過..."我急切地解釋。</h3></br><h3>程遠山擺擺手,打斷了我:"清秋,我理解。你父親的處境,我都聽說了。你不必為難,我只希望你幸福。"</h3></br><h3>說完,他轉身離去,背影比三年前更加挺拔,卻也更加孤獨。</h3></br><h3>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依然在醫院上班,偶爾能從回煤礦機械廠看病的工人那里打聽到程遠山的消息。聽說他工作很賣力,技術也好,深得領導賞識。</h3></br><h3>1975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北京下起了大雪。我加完夜班走出醫院,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肩上。回家的路上,路燈昏黃,映照著寂靜的街道。</h3></br><h3> <h3>拐進胡同口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雪中,肩上已經積了一層白雪。</h3></br><h3>"遠山?"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h3></br><h3>他緩緩轉身,臉上帶著疲憊卻溫暖的笑容:"清秋,我等了你很久。"</h3></br><h3>雨雪打濕了他的軍綠色棉衣,也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們站在昏黃的路燈下,時間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個火車站的分別。</h3></br><h3>"為什么來找我?"我哽咽著問。</h3></br><h3>"我聽說你拒絕了李文革的求婚。"他直視著我的眼睛,"我想知道,是不是因為我?"</h3></br><h3>原來,上個月李文革正式向我提親,卻被我婉拒。父親為此大發雷霆,說我不知好歹,放著大好前程不珍惜。</h3></br><h3>"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愛過他。"我輕聲說,"我的心里,一直有一個人。"</h3></br><h3>程遠山上前一步,緊緊抱住我:"清秋,這五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在陜北最艱難的時候,是你的影子支撐著我活下去。"</h3></br><h3>我們就這樣站在雪中,將五年來的思念和誤會一一道來。原來,生活不只是苦難,還有愛與希望在支撐著我們前行。</h3></br><h3>"清秋,我不能給你富裕的生活,但我保證會一輩子對你好。"程遠山認真地說。</h3></br><h3>"我不需要大富大貴,只要平平安安,和你在一起。"我靠在他肩膀上,感受著彼此的溫暖。</h3></br><h3>從那天起,我們開始偷偷約會,在北京的各個角落留下足跡——什剎海的荷塘邊,北海公園的白塔下,景山的古松旁...每一處都成為我們愛情的見證。</h3></br><h3>1976年,隨著知青返城政策的落實,越來越多的人回到了北京。年初的唐山大地震震驚全國,接著是周總理逝世,全國陷入悲痛之中。到了秋天,"四人幫"被粉碎,人們開始感受到一絲變化的氣息。</h3></br><h3> <h3>在這社會巨變的背景下,我和程遠山的愛情也迎來了轉機。父親的問題開始得到重新審視,曾經批判他的人現在變得沉默了。</h3></br><h3>我們一起為父親申冤,經歷了無數次的碰壁與失望。我們收集證據,找到父親的老同事作證,一次次地寫申訴材料。</h3></br><h3>"閨女,你別忙活了,爸爸這輩子就這樣了,你顧好自己的生活就行。"父親看著我疲憊的樣子,心疼地說。</h3></br><h3>"爸,您教過我,真理總會勝利的。我相信,您的清白一定會得到證明。"我握著父親的手堅定地說。</h3></br><h3>程遠山也一直支持我:"清秋,我們一起努力,總有一天會看到公道的。"</h3></br><h3>我們的堅持終于有了回報。1977年初,父親的冤案得到平反,他被恢復了教授職稱,重新回到講臺??粗赣H站在講臺上激動地講述歷史的場景,我和程遠山在教室后排偷偷抹眼淚。</h3></br><h3>"周教授,您終于回來了!"學生們熱烈鼓掌。</h3></br><h3>父親謙虛地笑笑:"今天我想講一講'實事求是'這個詞的來源..."</h3></br><h3>那一刻,我感到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h3></br><h3>1977年夏天,恢復高考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這對我和程遠山來說,是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h3></br><h3>"清秋,我們一起考大學吧?。⒊踢h山興奮地說,"我想學機械工程,你呢?"</h3></br><h3>"我想學醫。"這些年在醫院的工作,讓我對醫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h3></br><h3>于是,我們開始了緊張的復習。白天工作,晚上學習,常常挑燈夜戰到深夜。程遠山的數學比我好,就教我解題;我的語文和英語不錯,就幫他梳理文章結構。</h3></br><h3> <h3>"這道題應該這樣解..."</h3></br><h3>"這個詞的用法不對,應該是..."</h3></br><h3>我們在彼此的幫助下,一點點填補知識的空白。父親也加入了我們,教我們歷史和政治,那段時光雖然辛苦,卻充滿了希望。</h3></br><h3>1977年冬天,我和程遠山一起參加了恢復后的第一次全國高考??紙錾?,我們相隔兩排,卻能感受到彼此的鼓勵。</h3></br><h3>放榜那天,我們手牽手站在公告欄前,看到了彼此的名字——我被北京醫學院錄取,他考入了北京工業大學。</h3></br><h3>"我們做到了!"程遠山激動地抱起我原地轉圈。</h3></br><h3>那一刻,周圍的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我們的笑容,像春天的花朵一樣綻放。</h3></br><h3>后來,我們手握錄取通知書,站在北京新落成的建筑前,眺望著這座正在復蘇的城市。青春雖然被風雨打磨得坎坷不平,但我們的愛卻在苦難中愈發堅韌。</h3></br><h3>"清秋,嫁給我好嗎?"程遠山在天安門廣場上向我求婚,"讓我們一起迎接新的時代。"</h3></br><h3>我含淚點頭,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期待。</h3></br><h3>1978年春節,我們舉行了簡樸的婚禮。父親親自為我們證婚,他的眼睛里閃爍著幸福的淚光。</h3></br><h3>"孩子們,你們的相遇和堅守,讓我相信愛情能戰勝一切。"父親舉杯祝福我們。</h3></br><h3>婚后,我們住在學校分配的小平房里,雖然簡陋,卻充滿了溫馨。我們白天上課,晚上一起在煤油燈下學習,憧憬著美好的未來。</h3></br><h3>那一年,春天的陽光格外明媚,照耀著這片經歷了風雨的土地,也照亮了我和程遠山的人生道路。</h3></br><h3>我們的故事,是那個特殊年代無數普通人的縮影。我們失去過,痛苦過,但最終,我們在命運的河流中找到了彼此,并肩走向那個充滿希望的明天。</h3></br><h3> <h3>如今回首往事,我常常想起那張被風吹散的小紙條上的字跡:"如果命運存在被修改的可能,我愿用所有歲月去等你。"</h3></br><h3>而我們,確實用整整一個青春,修改了命運給我們的答卷。</h3></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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