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開時春未晚｜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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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開時春未晚》 四月的風推開季節的窗欞時，檐角的銅鈴還掛著三月的余韻。我踩著晨露走過青石板巷，忽見鄰家柵欄上攀滿了薔薇的新綠，那些蜷曲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仿佛昨夜有仙子提著金縷鞋，在月光里悄悄丈量過春天的刻度。東風是最善調色的畫師。它先在溪畔蘸了點鵝黃，點染柳梢；又在茶園揉碎幾縷嫩綠，潑向山巒；最后將指尖殘留的胭脂水粉輕輕一彈，于是市井街巷的柵欄上、農家小院的竹籬間，忽然爆出千朵萬朵薔薇花。粉的像少女初醒的面頰，白的似未染塵埃的云絮，更有深紅如琥珀酒，在晨光里洇開一片朦朧的醉意。某日清晨我推開窗，整面墻的薔薇忽然闖入眼簾，那磅礴的花勢像打翻了的調色盤，順著柵欄傾瀉而下，在青磚路上鋪成流動的彩虹。最宜賞薔薇的時辰是卯時三刻。那時晨星尚未完全隱去，薄霧如輕紗籠罩著街巷。我常看見賣花老人推著竹車緩緩經過，車上的玻璃罐里插滿帶露的薔薇，花瓣上的水珠折射著七彩光斑，仿佛把整個春天的朝露都收進了罐子里。老人鬢角的白發與花束相映成趣，他總愛哼著古老的童謠，尾音被晨風吹得細碎，落在薔薇叢中，驚起一兩只沉睡的蝴蝶。俯身細瞧，每一朵薔薇都像是精心剪裁的絹花。五片花瓣層疊有致，邊緣微微卷起，像是被春風吻過的痕跡。最妙的是花瓣中央的蕊心，鵝黃的花絲上凝著細粉，恰似美人眉間的花鈿。露珠垂在花瓣上，像未寫完的省略號，折射著樹影、人影和掠過的飛鳥。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霧靄，整面花墻忽然亮起來，花瓣透明如蟬翼，露珠瞬間化作碎鉆，連葉片的脈絡都清晰可見，仿佛大自然在展示它最精致的手稿。巷口的修車鋪前，有株白色薔薇攀滿了廢棄的自行車架。車架的鐵銹與白花形成奇妙的對比，像是時光的裂痕里開出的希望之花。?？匆娦捃噹煾底谥褚紊?，一邊擦著扳手，一邊對著花微笑。他粗糙的手掌曾擰過無數螺絲，此刻卻小心翼翼地撥開藤蔓，生怕碰落一片花瓣。這讓我想起那句詩：“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痹瓉碓倨椒驳撵`魂，都有一處柔軟的角落，用來盛放生活的詩意。某個周末的午后，我遇見一位寫生的姑娘。她坐在薔薇花墻下，畫板支在膝蓋上，筆下流淌出細碎的筆觸。陽光穿過花枝，在她的發間織就金色的網，裙擺上落滿斑駁的花影?！八N薇最難畫的不是花瓣，是光與影的呼吸?！彼ь^時，眼睛里映著跳動的光斑，“你看這朵花，背光處泛著青灰，邊緣卻鑲著金邊，像被歲月吻過的傷痕?！彼脑捵屛液鋈欢茫篮玫氖挛飶膩聿皇峭昝罒o缺，而是帶著時光的褶皺，依然認真地綻放。傍晚時分，薔薇花染上一層蜜色。放學的孩童追逐著跑過花墻，驚起的風讓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無聲的花雨。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拾花，把它們放進玻璃罐里，說要送給住院的奶奶。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薔薇的意義——它不僅是春天的信使，更是人間溫情的載體。那些落在肩頭的花瓣，那些藏在罐子里的芬芳，終將變成記憶里的星光，照亮生命的角落。深夜路過巷口，月光給薔薇披上銀紗。我聽見花瓣舒展的細微聲響，像是春天在竊竊私語。想起去年此時，我曾在這花墻下等待晚歸的友人，薔薇的影子落在肩頭，像一片不會褪色的胎記。如今友人遠在他鄉，但每當看見薔薇，總會想起那個微風沉醉的夜晚，我們分食一塊草莓蛋糕，碎屑落在花瓣上，引來螢火蟲的探訪。原來有些遇見，早已在時光里釀成了酒，每當花開，便溢出醉人的甜。晨起時忽遇細雨。檐下的薔薇在風雨中輕輕顫動，花瓣上的水珠簌簌滾落，卻始終有新的露珠重新凝結。我撐著傘站在花前，看雨水順著葉脈匯成小溪，沖刷著葉片上的塵埃。忽然想起李清照的“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卻發現眼前的薔薇雖有落英，卻依然生機勃勃，新的花苞正頂著水珠悄然綻放。原來生命的韌性，就藏在這一場場風雨里——凋零不是結束，而是另一種開始。四月將盡時，薔薇花開始飄落。它們不像櫻花那樣轟轟烈烈地謝幕，而是一片一片，慢悠悠地墜在青石板上，像一封封寫給大地的情書。路過的老人會彎腰拾起幾片完整的花瓣，夾進隨身攜帶的舊書里；頑皮的孩子把花瓣拋向空中，追逐著喊“下花瓣雨啦”；就連街角的咖啡店，也在玻璃罐里插滿即將凋謝的薔薇，讓最后一縷芬芳彌漫在拿鐵的熱氣里。站在暮春的風里，看薔薇花墻漸漸褪成綠色的簾幕，忽然懂得生命的輪回自有其深意。那些曾經絢爛的花瓣，終將化作春泥，滋養來年的花開。就像我們遇見的人、經歷的事，哪怕終成過往，也會在心底留下淡淡的香。正如英國詩人西格里夫·薩松所說：“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只猛虎，也都有一朵薔薇，前者讓我們在生活中披荊斬棘，后者讓我們在荊棘里看見花開。如今我常坐在窗前，看鄰家的薔薇藤蔓又開始向上攀爬。那些細小的卷須執著地向著陽光生長，仿佛在編織下一個春天的夢。我知道，當薔薇再次盛開時，又會有新的故事在花影里萌發——或許是一場偶然的相遇，或許是一次久別的重逢，或許只是某個清晨，有人停在花前，認真地嗅了嗅風中的芬芳。原來春天從未真正離開，它藏在薔薇的根系里，藏在我們對美好的期待里。只要心中有愛的萌芽，每個季節都是薔薇盛開的時節；只要眼里有光，每片落葉都能寫成詩行。就像此刻，我握著一片去年的薔薇花瓣，它早已褪成淺黃色，卻依然保留著陽光的形狀——那是時光給懂得守望的人，最溫柔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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