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柳湖之柳,乃左公遺澤,春末飛絮,向來如雪。然而有一年,絮竟不飛。問之,則曰"避孕"之功。聞此二字,心中便如吞了蒼蠅一般,梗在喉頭,吐不出,咽不下。</p><p class="ql-block">柳樹避孕,這勾當倒也新奇。據說是在樹干上鉆些小孔,灌入些藥水,那柳樹便不再結子,自然也就無絮可飛了。這法子的確"科學",頗合于今人凡事求簡、惡繁就易的脾性。橫豎絮飛惱人,沾衣撲面,鉆進鼻孔,惹人噴嚏連連,不如一"避"了之,省卻許多麻煩。況且絮既不飛,地面自然潔凈,環衛工人也少了一樁苦差事。一舉數得,何樂不為?</p><p class="ql-block">然而我每走過那些被"避孕"的柳樹下,總覺它們雖枝葉猶綠,卻已失了精神。左公當日種柳,未必料到百年之后,他的柳樹竟要遭受這般"計劃生育"的手術。樹若有知,不知當作何感想?大約會憤懣罷——我好好一棵樹,春華秋實,生生不息,乃天地自然之理,何以要受此無妄之災?</p> <p class="ql-block">人之于樹,向來是傲慢的。我們發明了"綠化"一詞,仿佛栽樹種草是對自然的恩賜。及至樹木不遂人愿,便又生出種種手段來"治理"。飛絮惱人,便避孕;落果砸頭,便絕育;根系破路,便截肢。橫豎樹是不會說話的,由得人擺布。這般行徑,與古時宮里的太監凈身何異?只不過一個是閹人,一個是閹樹罷了。</p><p class="ql-block">柳樹避孕,不過是人類改造自然的小小一例。放眼望去,此等事何止萬千?江河被攔腰筑壩,美其名曰"馴服";山嶺被開膛破肚,美其名曰"開發";走獸被囚于鐵籠,美其名曰"保護";飛禽被剪去羽翼,美其名曰"馴化"。凡此種種,皆以人之便利為出發點,自然之理、萬物之性,則全然不顧了。</p><p class="ql-block">避孕之術,本用于人。而今竟施之于樹,想來也是順理成章之事。人類對自己的生育尚且要百般干預,何況對草木乎?只是人避孕,出于自愿;樹避孕,則純屬被迫。這中間的霸道,竟無人覺得不妥。大約在人們眼中,樹本就不該有什么"樹權",能留它一條性命,已是莫大的仁慈了。</p> <p class="ql-block">我曾見過鄉下的老柳樹,粗可合抱,枝干虬結,樹皮皴裂如老人面。春來飛絮,紛紛揚揚,落在田壟上,溝渠里,甚至飄進農家的院落。農人亦嫌其煩,卻也不過是搖搖頭,嘟囔幾句,斷不會起那"避孕"的念頭。他們知道,柳絮紛飛,正如稻麥揚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而今城里人,卻連這點自然的"不便"也容忍不得,必欲除之而后快。</p><p class="ql-block">飛絮果真那般可惡么?細想起來,倒也未必。它不過是植物繁衍的本能,何罪之有?人們厭惡它,無非因為它干擾了人的生活。然而人之于自然,本就是客,如今反客為主,對主人百般刁難,豈非可笑?我們總說"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但所謂的"和諧",往往是以自然屈服于人的意志為前提的。</p><p class="ql-block">避孕的柳樹,令我想起都市里那些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行道樹。它們站在路邊,高矮劃一,形狀相似,如同列隊的士兵。沒有一枝敢于"逾矩",沒有一葉敢于"放肆"。這樣的樹,固然"美觀",卻失了樹的真性情。它們不再是自然的一部分,而成了城市的裝飾品,任人擺布的死物。</p><p class="ql-block">更可笑的是,我們一面給柳樹避孕,一面又在為某些瀕危物種的繁衍而煞費苦心。大熊貓不發情,便給它看"熊貓AV";白鰭豚不交配,便人工授精;朱鹮不孵卵,便代用母雞。同是干預自然,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對"有用"的物種,千方百計助其繁衍;對"無用"或"有害"的物種,則必欲絕其種而后快。這種功利至極的自然觀,恰是人類中心主義最赤裸的體現。</p> <p class="ql-block">避孕藥水注入柳樹的剎那,人與自然的關系便被徹底物化了。樹不再是樹,而成了需要管理的對象;絮不再是生命的延續,而成了需要清除的垃圾。在這種邏輯下,一切都是可操控的,可計算的。若有朝一日,人類覺得氧氣制造得太少,二氧化碳吸收得不夠,是不是也要給森林"打針吃藥",調節其"新陳代謝"?</p><p class="ql-block">飛絮紛揚,本是春日一景。古人見之,或詠"柳絮池塘淡淡風",或嘆"拂面不寒楊柳風"。即便覺得煩厭,也不過是"春色惱人眠不得"的嬌嗔。而今人卻要用一針藥水,將這延續了千萬年的自然景象一筆勾銷。我們究竟是在進步,還是在退化?</p><p class="ql-block">左公泉下有知,見他親手所植的柳樹遭此"節育"手術,不知當作何感想?他當年西征,沿途植柳,本為鞏固路基,兼蔭行人。"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是何等氣魄!那些柳樹,歷經百年風雨,躲過了戰火,逃過了斧斤,卻不料在和平年代,遭了這"科學"的毒手。</p><p class="ql-block">柳樹避孕后,柳湖確是整潔了許多。沒有了煩人的飛絮,游人們可以更愜意地在湖邊散步、拍照、發朋友圈。孩子們也不必擔心吸入柳絮而咳嗽不止。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除了那些沉默的柳樹,和那個被閹割了的春天。</p> <p class="ql-block">人類對自然的改造,從未停止。從馴化動植物到改變河道,從砍伐森林到填海造陸,我們一直在按自己的意愿重塑這個世界。有些改造確有必要,但更多的,不過是出于人類的偏執與傲慢。給柳樹避孕這類事,表面上看是為了"改善生活環境",實則暴露了人類對自然那近乎變態的控制欲——我們連樹木的繁殖都要管,還有什么是不敢干預的?</p><p class="ql-block">避孕的柳樹,不結果,不飛絮,安安靜靜地做一棵"乖"樹。它不會打擾任何人,也不會給城市"添亂"。這樣的樹,正是現代都市夢寐以求的——無害,無用,溫順如塑料盆景。</p> <p class="ql-block">飛絮如雪的柳湖,終將成為記憶。未來的孩子們,或許只能從老人的講述和泛黃的照片中,想象那個柳絮紛飛的春天了。他們會覺得奇怪:為什么古人會容忍如此"不潔"的自然現象存在?就像今天的我們,無法理解古人為何能忍受沒有空調的夏天一樣。</p><p class="ql-block">自然的退讓,人類的"勝利",大抵如此。</p><p class="ql-block">春天又至,我走過柳湖。那些被避孕的柳樹,依然郁郁蔥蔥。只是少了飛絮的春天,總覺得缺了點什么。</p><p class="ql-block">缺的或許不止是柳絮,還有我們對自然的敬畏之心。</p> <p class="ql-block">今年的柳湖,進行湖底清淤,春天的公園被圍了起來,從桃花開始,我就在計算,但到桃花謝了圍欄還沒有拆除,我又計算著春末的黃刺梅,但淡黃色的花瓣也只能揣起腳遠遠看看,沒有計算到的是今年柳樹沒有避孕,柳絮在微風中紛紛揚揚,燕子也來了,今年的柳湖活繁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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