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是在一個秋雨初歇的清晨來到衡陽常寧的。山間的霧氣還未散盡，油茶樹墨綠的葉片上掛著晶瑩的水珠，沉甸甸的茶果壓彎了枝頭。空氣中飄蕩著一種特殊的清香，那是茶果特有的氣息，混合著泥土的芬芳，讓人想起童年時外婆家的柴火灶。</p> <p class="ql-block">衡陽市常寧的茶油，是要用時間慢慢等的。茶籽從開花到結果要經歷整整十三個月，當地人稱之為“抱子懷胎”。老榨油匠張伯告訴我，這漫長的等待，正是茶油珍貴的緣由。他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茶樹枝干上的紋路，像是在讀一本古老的家譜?！拔覡敔斈禽吘驮谡ビ土?，”他說，“那時候用的還是石碾子?！?lt;/p> <p class="ql-block">在張伯的榨坊里，時間仿佛凝固。巨大的木榨槽泛著油潤的光澤，那是幾代人手掌摩挲出的包漿。蒸熟的茶籽粉被稻草包裹成圓餅，整齊地碼放在木槽中。當沉重的撞錘落下，金黃的油液便順著木槽緩緩流出，像一條細小的金色溪流。榨坊里彌漫著奇特的香氣，既有草木的清新，又有油脂的醇厚，讓人想起冬日里曬過的棉被，溫暖而踏實。</p> <p class="ql-block">新榨的茶油盛在粗陶碗里，澄澈透亮。張伯用筷子挑起一滴，油珠在空中拉出細長的金絲，落入清水中依然保持圓潤?！昂糜腿胨簧?，”他驕傲地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鑒別方法。”我想起小時候，祖母也是這樣檢驗買來的油是否摻假。</p><p class="ql-block">衡陽常寧人待客，必要用新油煎一盤蒿子粑粑。翠綠的蒿草與糯米粉揉成團，在茶油中煎至兩面金黃。咬下去的瞬間，外酥里糯，茶油的清香與蒿草的苦澀在口中交織，讓人想起《隨園食單》中“油貴清而味貴真”的評語。這滋味，是城市里再精致的餐廳也復制不來的。</p> <p class="ql-block">離開衡陽常寧時，張伯送我一小瓶新榨的茶油。陽光透過玻璃瓶，將金色的油液照得透亮。我忽然明白，這一滴滴茶油里，封存的不只是山林的精華，更是一代代常寧人對土地的眷戀，對傳統的堅守。每次在異鄉的廚房里打開這瓶茶油，飄散的香氣總能帶我回到那個雨后的清晨，回到滿山油茶樹搖曳的常寧。</p> <p class="ql-block">插圖來自網絡和手機拍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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