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沸騰的麥季

習文

——《光陰里的故鄉記憶》之二 　　麥梢黃時, 蟬聲一浪一浪斷不開檔。蔣莊的漢子們蹲在麥地邊上，指節粗大的手搓著麥穗：“一穗三十粒，定是豐收年景，吃到嘴里是肉，收到家里是糧，今年麥收一定要搶！” ??書法作者 朱志仁? 　　未曾開鐮先打場。我們生產隊的麥場原本是有固定的場院，但有時因土地整合利用，打麥場現打現用，不固定地方。打完麥，刨起來，又是新的土埌，來年找塊方便的地方又打新場。反復利用，沒浪費一寸土埌。麥季降臨，全村便像被麥浪推著走。男人們赤膊夯場，石磙吱呀呀碾過新潑水的地方，把黑土地壓成墨玉鏡面一樣。這就是生產隊一年一度的打麥場。 　　開鐮那日, 啟明星還在放著光亮。趙子法早把鐮刀磨得泛青光，這個當年的小伙像野兔般竄進麥田，弓背揮臂的節奏快得刀光一樣。張丙山在后頭急得跺腳，甩開汗褂露出紫銅色脊梁；趙炎昌悶聲不響把鐮刀揮成銀月亮。麥田的塵霧里，張明有和易萬林較著勁往前割闖。麥壟間騰起金黃的浪，眨眼工夫就甩開眾人遠有三丈。老隊長易國喜在后頭笑罵：“鱉孫們留點勁晌午有酒犒賞！”自己卻也不示弱，五十歲的人腰桿子一沉，鐮刀貼著地皮飛揚，刀過處麥稈齊刷刷爭先恐后往身后地上躺。 　　前頭麥子剛被放倒，后頭捆麥的姑娘媳婦們便用幾株麥秸打活結，手腕翻飛間捆出的麥梱似胖娃娃一樣排成行。 　　太陽攀到楊樹梢時，麥田里忽然炸響。野兔從麥浪里躥出，灰影掠過拼命逃亡。趙子法甩了鐮刀猛撲過去，麥芒在他臉上劃出血道子不覺疼只知癢癢。待他提著兔子耳朵起身，只見張明有也逮住一只黃灰色的野兔沖出麥浪，像俘獲戰利品一樣，得意地沖易萬林晃蕩。不一會兒，易萬林也抓到一只兔子高聲嚷嚷。割麥打免子，一舉雙得。改善生活不用買肉，有了意外收獲的他們，收工路上晃悠悠地打著節拍，一副戰場歸來的模樣。 　　送飯的娘們挑著扁擔吱扭扭發著聲響,瓦罐里飄出腌香椿拌撈面的氣香。老隊長提起桶裝的散酒，粗瓷碗在麥個子堆上傳遞叮當。田頭吃飯休工，易懷順這時準從地頭取回三弦，放開農村漢子大嗓,“小蒼娃我離了洪桐小縣”,《卷席筒》唱腔壓住了麥浪。說評書講到程咬金劫皇崗時，木锨柄往地上一杵就是驚堂。趙子法仰脖灌下半碗燒酒顯示海量,麥秸堆里突然爆出哄笑——原是捆麥的易家三奶，用青草編了頂綠瑩瑩的草帽,扣在了醉漢頭上。那天午晌，趙子法的鐮刀在麥浪里畫起了醉拳，最后栽倒在麥梱上死過去一樣。赤腳醫生扎了三針人中,第二日天不亮，趙子法又精神抖擻割在了麥田最前方。 　　打麥場沸騰時，連空氣也都有些緊張。老“掌鞭”一手牽著牛韁繩，一手把鞭子甩得啪啪響，老黃牛拖著青石磙也斗志昂揚。麥子碾壓間，挑麥的壯漢掃帚追著風跑，碎麥秸粘滿汗濕的衣裳。碾好的麥子瞬間堆成小山，李留成、張國銀、趙春光三個老漢守著風口，木锨起落如青銅劍揚。麥粒雨沙沙落在干凈的場上，碎糠隨風散作霧彰，他們額頭的溝壑里嵌滿麥芒，任誰要替換都擺擺手：“揚場這活計，小青年不能逞強！” 　　天邊滾來黑云那日，我正踩著麥秸上幫助垛墻。老隊長一聲吆喝炸雷似的：“搶場！”場院頓時變成戰場。掃帚與木锨齊飛，蘆席共油布一色。李福成他們十多個壯漢，每人扛起一百多斤的麥袋子健步如飛，老隊長指揮著搶藏麥子活像將軍指揮打仗。裝的裝，抬的抬，扛的扛，所有麥子都進了打麥場邊的那座房。大雨傾盆，上萬斤麥子顆粒未傷。 　　雨過天晴，打麥場一時間成了農村娃子們的娛樂場。把麥秸垛當滑挮，從上往下滑，循環往返，樂此不疲一個比一個棒。草垛也成了他們的嘣嘣床，嘣啊跳啊，好像是踩在了彈簧上。沿著麥秸垛玩老鷹抓小雞，時而挖洞鉆進垛里，掩著身體玩捉迷藏。 　　第一場麥子要繳公糧, 老隊長捧起麥粒對著太陽，金粒子從指縫流淌，他瞇眼笑：“這麥子配得上交公糧。”趕車的牛把式蔣本生和張國光，鞭子一甩，兩輛牛車同時出發去了張林街上，裝麥的布袋上“蔣莊十八隊”的紅字映著星光。隊部里掛起了“繳糧先進單位”的錦旗，看著它，每個社員都很自豪喜笑洋洋。 　　會計趙春明指尖沾了唾沫撥打算盤嘩嘩響，白紙黑字的工分簿擺在木桌上，工分占七人頭占三，分配政策公正公開，社員們人人心里透亮。老會計精準地計算著每家分配數量。老隊長吆喝著戶主姓名，布袋在磅秤上起起落落，金燦燦的麥粒瀑布般傾瀉著各家的糧。老皂角樹下，三位老爺爺瞇眼望著夕陽里鄉親們往家運糧忙，煙袋鍋在石頭上磕出火星，敲得叮叮當當。眼看又要吃上白饃和撈面條了，人人都沉浸在晚風里飄著的麥香。 　　隨著時間的流轉,生產隊已成為歷史,現在麥收完全機械化作業，所有場景都變了樣。但當年麥收季節的景象所有經歷的人們留在記憶深處沒人能忘,它是鄉村歲月的一個縮影,記錄著鄉親們過去的艱辛和歡暢。那景象似夜間天空的流星,熠熠生輝，成為那個時代的一束光芒。 ??圖源自網絡，致謝原作者！ ??【前衛報人·第6834期】作者 趙景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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