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歲月深處的筍粄記憶

白雪

在鋼筋森林般的都市里穿梭，霓虹與車流織成細密的網，卻總有一束光穿透喧囂——那是暮色中家的方向，是灶臺上升騰起的裊裊炊煙，在青磚白墻間洇染出溫軟的人間煙火。 漫步時光長河，記憶的浪潮總在某個星夜漫過心際，將我輕輕地卷回童年。此刻，一縷筍粄的清香便從記憶深處悠悠漫來，縈繞鼻尖，帶我跌進故鄉灶臺前的暖黃時光里。而最清晰的，是那年春節的煙火！ 我讀五年級的那年春節，是我童年時期過得最豐盛的年。那時，不僅有新衣服穿、有肉吃，更有讓我念念不忘的筍粄。盡管那時的生活并不富裕，年味卻在清苦里釀得醇厚。小年過后，家家戶戶忙著大掃除，換神符，張燈結彩，煥然一新。到了年二十八這天，家家戶戶飄出年糕香，饞的我直咽囗水。這一天，曾祖母便喊全家人一起做筍粄。筍粄工序繁雜，頗為講究：粄皮以薯粉為原料，加開水攪拌揉搓，再混入適量熟芋或甘薯，反復揉捏成薄小的圓形粄塊；餡料如今多以半肥瘦豬肉和竹筍為主，切碎后佐以蝦米、魷魚絲、香菇、胡椒粉、鹽等炒熟即可。而在那貧窮的年代，一年難得吃幾回肉，全家人眼巴巴盼著過年，才可以大口吃肉。那時，母親將買回來的肥肉煎出油，把肥肉煎至兩面金黃，再加入五花肉一起剁碎，和蘿卜絲一起炒熟做餡料。 我湊到桌前，學曾祖母的樣子捏起小團面團嘗試包餡。可我的手總不聽使喚，面團屢屢被捏破，餡料漏得滿桌都是。 曾祖母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模樣，眼角的皺紋笑成了月牙，她輕輕地接過面團，掌心的溫度透過薯粉團傳來：“丫頭，包的時候輕點，慢慢來，別著急。”在她的指導下，我終于包出個歪歪扭扭的筍粄——像只憨態可掬的胖鴨子，卻讓我滿心歡喜。 以前的灶臺是柴火灶，支著一口黑黢黢的大鐵鍋。一切準備就緒后，便開始蒸筍粄了。母親忙著準備年貨，就把蒸筍粄的任務交給曾祖母。曾祖母先在大鐵鍋里架好蒸架，添足清水，再將包好的筍粄挨個在蒸架上碼放整齊，然后蓋上鍋蓋。她在鍋圈處用濕布仔細密封。灶膛里的松枝劈啪作響，火舌卷著濃煙舔向鍋底，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起細泡，熱氣開始順著鍋蓋縫隙往外鉆。姐妹們自告奮勇圍坐在灶旁，往爐子里添著干透的柴木，看火星子在風里濺出細碎的金光，聽曾祖母嘮著陳年舊事，鼻尖縈繞著柴火混著薯粉的香氣，雖累卻樂在其中。煤油燈在風里晃出暖黃的光暈，把曾祖母佝僂的影子投在泥墻上，像株飽經風雨的老槐樹。她不時湊近灶臺，聽著里頭蒸汽的悶響，再湊近聞聞飄出的香氣，便能判斷筍粄是否該出鍋了。熊熊火焰舔舐鍋底，不多時水蒸氣便從縫隙鉆出來，裹著筍粄獨有的香甜。我守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鍋里，仿佛這樣就能讓筍粄快點熟。經過漫長的等待，終于，曾祖母掀開鍋蓋，熱氣撲面，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筍粄躍入眼簾，像胖娃娃般泛著誘人光澤。 我們擠在灶臺前，盯著蒸籠里的筍粄直咽口水。曾祖母把熱騰騰的筍粄分到碗里，笑著說：“小心燙。”我們迫不及待抓起一個，咬下時舌尖瞬間被鮮香包裹——豬油渣的焦香、蘿卜絲的清甜，混著粄皮的軟糯。曾祖母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瞇眼笑：“慢些吃，還有呢！”雖肉餡不如現在豐盛，我們卻吃得津津有味。 如今，我仍穿梭在都市的霓虹與車流中，那些閃爍的燈火像永遠解不開的密碼，而記憶深處的那束光，卻始終明亮如昔。每次路過城市美食街，總能看見晶瑩剔透的筍粄躺在玻璃櫥窗里，裹著現代化包裝的精致模樣，卻總覺得少了幾分靈魂。老家那座斑駁的灶臺，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煙火，青磚上的裂痕里藏著歲月的低語。可每當暮色降臨，恍惚間，我仿佛又看見曾祖母佝僂的身影在暖黃光影里晃動，聽見柴火噼啪的聲響，聞到那縷從記憶深處飄來的筍粄香。舌尖泛起的，是豬油渣的焦香、蘿卜絲的清甜，更是曾祖母掌心的溫度，是被時光封存的、最溫暖的人間煙火。這味道，早已深深烙印在生命里，任歲月如何流轉，都不會褪色半分，永遠是心底最柔軟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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