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寒露初逝的早晨，我在陽臺一隅瞥見了那株被冷落的番茄幼苗，它正蜷曲在斑駁陸離的塑料盆內，兩片嬌嫩的芽尖覆著一層薄霜，猶如初生嬰孩緊握的小拳。這個不期而遇的剎那，悄然織就了一段跨越四季的生命低語。</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南方的冬季總愛在濕漉漉中夾雜著寒意。我將這位新伙伴移入素雅的陶土盆中，用竹棍在土中搭起三腳架。起初，它只是羞怯地攀爬，直至某個暖陽穿透云層的午后，細弱的藤蔓猛然綻放出翡翠般的卷須，宛如芭蕾舞者伸展的臂膀，在寒風中勾勒出生命的曲線。我這才愕然發現，這株看似羸弱的植株，根莖中竟蘊藏著如此堅韌的生長力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春天帶著綿綿細雨輕敲窗欞時，番茄苗已蛻變為生機勃勃的少年。羽狀復葉層層疊疊地漫過欄桿，每片新葉都泛著蠟質的光彩，葉脈中奔騰著看不見的綠色洪流。最令人動容的是它綻放花朵的姿態——五片鵝黃色的小花低垂成鈴鐺狀，晨露未干時，總有幾只透翅蜂懸停其間，薄翼扇動的氣流讓整根花枝微微搖曳，酷似豎琴上顫動的弦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奶奶，番茄會做夢嗎？”四歲的孫子某天忽然問道。我們并肩坐在藤編的圓凳上，看著他用如同番茄枝般的手指輕輕觸摸著青澀的果實。暮春的穿堂風拂過，葉片沙沙作響，翻卷著深淺交織的綠意，仿佛在回應這個純真的問題。我忽然想起植物學家提及的“睡眠現象”，那些晝展夜合的葉片，是否也在月光下編織著只有根莖才知曉的夢境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初夏的采摘儀式總是充滿戲劇色彩。把番茄苗旁邊的花瓶挪開，把孫子抱上那條寬僅尺余的磚基上，我一手端著盛果的小籃子，一手扶著他，做奶奶的負責拍照和攝影。他踮起腳尖站在那僅有一尺多高的磚欄上，小手在枝葉間探尋著成熟的果實。那些圓潤的番茄有時紅得像珊瑚，有時黃得如琥珀，表皮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絢爛的光彩。當果實從枝頭摘下的瞬間，總能聽到輕微的“啵”聲，如同大地母親溫柔的告別之吻。它的果實，成了祖孫三代融合的最佳媒介。</p> <p class="ql-block"> 暴雨驟降的夜晚，我常拿著手電筒查看它的境況。雨滴在葉片上敲擊出爵士樂的鼓點，整株植物在風中舞動著狂野的舞步。那些尚未成熟的果實如同鈴鐺般搖曳，青澀的果香混合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在閃電劃過的剎那格外清晰。這樣的時刻，我總會把老藤椅移到落地窗前，聆聽雨打芭蕉般的聲響，看著它在風雨中展現的颯爽英姿，恍惚覺得這株植物正在替我演繹著生命的另一種姿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初夏的凋零來得寧靜而莊重。葉片褪去了鮮亮的色彩，漸漸染上了銅銹般的褐黃色，但枝頭仍倔強地掛著幾顆晚熟的果實。晨霧彌漫時，蜷曲的葉邊會凝結出細密的水珠，宛如垂老美人鬢角的淚滴。我每天清掃落葉時，總要在根莖處多添些腐殖土——這大概是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離別儀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如今番茄苗半邊枝葉泛著翡翠般的綠，半邊泛著朦朧的黃，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生長著，密密的果子依然綴滿枝頭。妻專注地給它澆水，陽光透過妻的老花鏡片，在陶盆邊緣勾勒出淡淡的金邊。我忽然領悟到這循環往復的栽種過程，恰似與時光締結的溫柔之約：當這盆番茄苗花開又花落，當孫子的身高刻度不斷攀升，總有一抹綠意在陽臺上忠誠地守候著，將流逝的光陰凝聚成果實中飽滿的絢爛色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某個立夏時節的午后，我發現老番茄最后的種子在磚縫中萌發了新芽。這頑強的生命不知何時掙脫了陶盆的束縛，把根扎進了水泥森林的縫隙之中。新生的幼苗正向著陽光傾斜著身子，葉片的剪影投在我放在桌面上那個泛黃的身份證上，仿佛書寫著某種生生不息的寓言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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