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深處是故鄉

杰子

四月，宛如大自然精心調制的調色盤，處處流淌著斑斕的色彩。桃李匆匆卸下粉白霓裳，雍容華貴的牡丹便踏著春風盛裝登場。記得兒時，在濟南辛莊大院兒里，玫瑰、迎春、玉蘭，還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都爭奇斗艷，將春天渲染得嬌艷欲滴。然而，在這繁花似錦的世界里，最令我魂牽夢繞的，卻是樓后那幾株普通卻又獨特的洋槐樹。小時候，聽姥姥講，洋槐樹是北方最尋常不過的樹種。它們不挑環境，不挑土壤，荒山野嶺、房前屋后，只要有一方泥土，便能深深扎根，蓬勃生長。正因如此，在農村，家家戶戶都愛種上幾棵。洋槐樹樹冠舒展，枝葉繁茂，像一把把巨大的綠傘，在炎炎夏日撐起一片清涼。 每到四月中旬，洋槐花便悄然綻放。那一串串、一嘟嚕的花兒，如瑩白的風鈴，掛滿枝頭。微風拂過，花兒輕輕搖曳，甜香四溢，整個大院都沉浸在這醉人的芬芳里。蜜蜂們循著香氣紛至沓來，在花間穿梭忙碌，奏響歡快的樂章；孩子們則追著蜜蜂，嬉笑奔跑，歡聲笑語灑滿院落。盛花期一到，姥姥就會招呼我們兄弟幾個去采摘洋槐花。那時家里沒有冰箱，槐花只能現摘現吃。姥姥將采下的槐花洗凈，拌上面粉，放入蒸籠。不多時，熱氣騰騰的蒸槐花就出鍋了。再澆上蒜汁，那香味，直勾得人饞蟲大動。有時，姥姥還會把槐花和著蔥姜烙成餅，金黃酥脆，香氣撲鼻。幼兒園的小伙伴們常常聞香而來，圍坐在小飯桌前，大快朵頤。在物資匱乏、青黃不接的年代，這蒸槐花、槐花餅，便是難得的美味，承載著無數溫暖的回憶。媽媽常說，洋槐花和我們家有著不解之緣。在那些缺衣少食的艱難歲月里，槐花就是鄉親們的救命糧。每年槐花盛開的時節，正是青黃不接的春荒月。家家戶戶糧倉見底，大人們心急如焚。這時，漫山遍野的野菜、樹花，就成了人們的希望。而在眾多可食用的植物中，洋槐花無疑是最上乘的選擇。記得有一回，家里斷了糧，姥姥帶著我和舅舅去山坡上采槐花，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姥姥布滿皺紋的手在花間穿梭，嘴里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那一刻，槐花的甜香與姥姥的溫暖，永遠刻在了我的心里。 70年代，我下鄉插隊。村里也有不少洋槐樹，可那時人們忙著農事，很少有人采摘槐花吃。洋槐樹木質堅硬，雖比不上那些名貴木材，卻是制作農具的好材料。在“農業學大寨”的熱潮中，村里的木工坊砍了幾棵洋槐樹，做成地排車，拉著它們奔赴縣里的農田基本建設大會戰。我也曾跟著鄉親們一起，推著這些用洋槐樹做成的地排車，在田間地頭來回穿梭，汗水濕透衣衫，干勁卻仍然十足。今年，又到了槐花飄香的季節。周末我與幾位領導、戰友、朋友相約，來到濟南南部山區的大井渡口西村踏青。玉帶河兩岸，洋槐樹依舊枝繁葉茂，花團錦簇。我們坐在樹下，泡一壺清茶，談天說地，玩幾把撲克。微風裹挾著槐花香，輕輕拂過臉龐，愜意極了。河面上波光粼粼，偶爾有幾只鴨子游過，驚起圈圈漣漪。遠處，幾個孩童在草地上追逐嬉戲，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兒時的自己。村里，屋前屋后、田間地頭、嶺坡之上，滿眼皆是潔白的槐花。鄉親們依舊會成群結隊地去捋槐花，只是如今，這捋槐花的意義已大不相同。過去，人們為了充饑；現在，卻是為了拿到城里售賣。城里人吃膩了大魚大肉，就想嘗嘗這鄉間的新鮮玩意兒。每到周末，不少城里人還會自駕來鄉下，親自體驗采摘槐花、榆錢、挖野菜的樂趣。鄉親們總是笑著打趣：“又來嘗鮮啦！” 晚餐后，準備返程時，酒店的井經理熱情地送給我們每人一塑料袋洋槐花，讓我們帶回家嘗嘗鮮。打開袋子，雪白的槐花散發著熟悉的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這小小的槐花，早已不是簡單的食材，它是記憶里最溫暖的一抹色彩，是歲月深處永不褪色的鄉愁。無論時光如何流轉，那悠悠槐香，都將永遠縈繞在心頭，訴說著過去的故事，也見證著時代的變遷。 （Al：圖片、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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