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里的光影

楊博寧

地鐵車廂里，一片藍光熒熒。人們低著頭，手指在發亮的屏幕上滑動、點擊、敲打。這場景，像極了某種神秘的宗教儀式——每個人都捧著自己的電子圣器，虔誠地沉浸其中。 我數了數，這節車廂三十七人，三十六部手機亮著。唯一沒看手機的是個年輕女子，她站著似乎睡著了，頭一點一點的，像極了舊時私塾里打瞌睡的學童。她的困倦，反倒成了這節車廂里最生動的表情。 多么奇妙的場景啊——在這地下幾十米的密閉空間里，通過那些發亮的矩形窗口，每個人都連接著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購物天堂、游戲戰場、資訊海洋、社交網絡……無數個平行宇宙在此刻重疊。物理上我們近在咫尺，精神上卻相隔光年。 左邊那位女士正在刷購物軟件，手指飛快地劃過一個又一個商品頁面。她的眉頭微蹙，時而停頓，時而加速，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競速。右邊的小伙子全神貫注地打著游戲，屏幕上的小人跳來跳去，他的身體也跟著微微晃動。斜對面的西裝男士皺著眉頭回郵件，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擊的力度，似乎要把屏幕戳穿。 偶爾有人抬頭，眼神空洞地掃過車廂，然后又迅速低下頭去。那短暫的視線游離，像極了潛水者浮出水面換氣。地鐵到站的廣播響起時，一些人如夢初醒般收起手機，匆匆下車；更多的人則保持著低頭姿勢，隨人流機械移動，眼睛始終沒離開屏幕。 最諷刺的是，當手機信號偶爾中斷時，人們臉上浮現的那種茫然與不安。他們不知所措地擺弄著突然"失能"的設備，仿佛失去了與世界連接的臍帶。那一刻，車廂里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沒有鍵盤聲，沒有游戲音效，只有地鐵運行的轟鳴。人們面面相覷，竟有些尷尬。 我注意到角落里有個小女孩，約莫五六歲，她沒有手機，正睜大眼睛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她的目光從這個人移到那個人，充滿了好奇。在這個藍光熒熒的車廂里，她就像一個小小的異類，用最原始的方式感知著世界。不知為何，我突然很羨慕她。 當地鐵駛出隧道，陽光突然透過窗戶灑進來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瞇起了眼。那一刻，所有的屏幕都黯然失色。有人終于抬起頭，看向窗外流動的城市風景——真實的、彩色的、立體的世界，就在那里，一直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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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博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