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1）

何太貴

首先，我忽然對題目發生了一點困惑。平時，按習慣（語感常理）讀作“歸園/田居”，可稍一細想，這是什么意思呢？卻在懂與不懂、似明白與不明白之間。意思大家都理解，就是老陶回到鄉下去了；可是這題目到底該怎樣讀、又如何斷句呢？雖然只四個字，卻有三種讀法，即：歸/園田居、歸園/田居、歸園田/居；又有問題，即老陶為何不寫“歸田園居”而寫作“歸園田居”呢？今天我們不是常說“田園、田園”而沒有說“園田、園田”嗎？ 我查了一下，原來真有“園田居”這個地名，如朱彝尊“靜志居”、楊樹達“積微居”、沈鈞儒“與石居”等，亦是處宅子。《陶淵明年譜》載，晉穆帝永和八年(352年)壬子，陶淵明出生于尋陽縣上京里“園田居”。晉安帝義熙四年（408年），一把火把園田居燒成廢墟；之后，陶淵明從園田居移居南里的南村，園田居從此荒蕪。那么，這個題目應該讀作：歸/園田居，意思已無分歧，就是回到他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出生地，精神后花園、靈魂棲居地；犯不著再去辨析“園田”與“田園”之區別，以及“回到家園從事農耕”什么的。 第一句是該詩的開篇、總起，也是整組詩的一個總提，這一句也可說是陶淵明整個人一生的一個總的概括，“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問題又來了，“少無適俗韻”這句該斷作“少無/適/俗韻”還是“少無/適俗/韻”呢？“少無”即小時候、年少時、自幼就沒有，“適俗/韻”適應“俗”的“韻”。陶這個人自幼就沒有適應社會的能力（這是某些人的說法，但這樣似乎也講得通，從某種角度講他就是不能適應社會，至于這個社會“俗”不“俗”還在其次）。當然積極的來講，陶淵明時代這個“俗”就是指官場的黑暗、人情之世俗，他逃避它是對的，大家都舉手贊成，認為他勇敢地實現了大多數人心里的一個夢——可是卻沒人在他回到園田居以及園田居被燒后為他提供一份工作（無案牘之勞形、無絲竹之亂耳的工作）、或者予以經濟支援（可是這世上哪有任何不勞而獲的事呢？但今天，我隱隱感覺似乎有伯樂為鄭小瓊與李娟都提供了一份與她們興趣愛好相對應的工作）。 以前，年少時我是很喜歡陶淵明的，但中年以后，漸漸覺得陶淵明是個不負責任的渣男——或者要歸園田居就像梭羅那樣不要結婚。他卻老婆換了一個又一個娃娃生一大堆，卻病的病死的死受盡生活（窮困）之折磨；從一個男人的本質與責任來說，我覺得他夠狼狽的；所以我把老陶從我的“喜歡與熱愛”里逐出去了。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這句說得很是明白，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尤其我也是個這樣的人。我不知道陶淵明之后謝靈運、酈道元、張陶庵以及徐霞客等，同樣“性本愛丘山”的人，是否也“少無適俗韻”？這是陶淵明在表明心志呢，如此看來，他似乎生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性”就是性情、性格，有許多與生帶來的成份。還有，這里說“丘山”而不說“山丘”，想必是從小到大，“丘”是小山包，“山”卻較大一些；而“山丘”卻純粹變成山包去了。但是，陶的“丘山”比起后世李白、張岱的游歷來，格局卻似乎窄小了一些；他的活動范圍可能就在九江及其周邊吧。 今天覺得說出這句話需要多大的勇氣，這是表白，亦是宣言；他在當時敢堂堂正正、明明白白說出來，我覺得是可敬與值得崇拜的。今天我不敢說，打死也不敢說，因為我還有媳婦娃娃、上面還有老父母。 第二句字面似轉折內里卻緊承第一句，“塵網”即對應了上句中“俗韻”，他把那個溫軟紅塵富貴鄉比作“塵網”，可見他對那個現實之世界充滿了怎樣的厭惡。那個人人向往的財富與權力集中地，卻像網格一樣縛住了我們的詩人。入世他喻為“誤落”，不小心一下子掉進去了——意即他現在是清醒明白的。在其中“龍裹里裹（南高原方言，即沆瀣一氣、黑白混淆、烏煙瘴氣一通），這一失誤（還是“錯誤”，抑或“失足”？）就是十三年。“三十年”當為“十三年”之誤，陶淵明從初仕江州祭酒至辭官歸隱實際仕途時間為十三年?；又說，詩人采取了夸張手法表達了對官場的痛恨，就像劉禹錫“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被棄置實際二十二年，他把往返途中耽擱的時間都算進去了。 附《歸園田居》（陶淵明） 其一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陶淵明（約365—427年），名潛，字元亮，別號五柳先生，私謚靖節，世稱靖節先生，東晉末到劉宋初杰出詩人、辭賦家、散文家。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參軍、鎮軍參軍、彭澤縣令等職，最后一次出仕為彭澤縣令，八十多天便棄職而去，從此歸隱田園。是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被譽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田園詩派之鼻祖”。作品有《飲酒》《桃花源記》《歸去來兮辭》《五柳先生傳》等。 （注：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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