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歲月里的歌聲

張軍

——讀《巨流河》有感 好久沒有被一本書深深感動過了。當我捧著《巨流河》，走進齊邦媛教授帶給我們的一個漸漸遠去的世界時，一種蒼涼的、悲愴的情緒始終濃濃地包圍著我。波濤翻滾的巨流河，是呼遼河的另一個名字，在這里，它是作者記憶里盛開著鐵石芍藥的故鄉(xiāng)——遼寧鐵嶺的象征。深邃無盡的啞口海，是臺灣南端的一泓灣流，因風平浪靜，寂然無聲，故稱啞口海。在這里，它是作者漂流一生生命最后的歸屬地。這本書，從上個世紀的二十年代開始寫起，記錄的是作者個人成長的點點滴滴，可它，又不僅僅是一本個人成長史，在那些綿密深切、生死流轉的文字背后若隱若現(xiàn)著一個擁有巨大悲傷的多災多難的二十世紀。軍閥混戰(zhàn)、故土淪陷、流亡生涯、國共紛爭、生靈涂炭，然后到海峽兩岸分隔60年不同的際遇，中華大地上演了太多太多悲歡離合的故事。有背井離鄉(xiāng)的痛楚，有生死一線的揪心，有靈魂漂泊的無奈，也有堅守信念的傲骨。卷進時代洪流的人們，個體生命猶如草芥一般，是那么的渺小，血淚斑斑的歲月，千瘡百孔的生活，傷痕累累的心靈，無不見證著生命脆弱又有韌性的那一刻。書中，最令我感動的是張大飛和齊邦媛的一段故事。這段純美的感情，滿足了很多人對愛情最美好、最崇高、最純粹的想象。隱忍、宿命、死亡，給戰(zhàn)時的青春涂滿了別樣的色彩。張大飛在生命最后時刻寫就的一封去意幽幽的訣別信，更是讓我這個過來人回味不止。“你收到此信時，我已經(jīng)死了。8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7個人都走了。3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沒有回航，我知道下一個就輪到我了……”信是張大飛寫給齊邦媛哥哥齊振一的，他倆是流亡中學的同學，因此得以認識齊邦媛一家，他看著她從小女孩慢慢長大成為婷婷少女，后來，張大飛成為一名飛虎隊成員，和齊邦媛開始了六年的魚雁往來，直到抗戰(zhàn)勝利前夕以身殉國。“那天看到她自南開的操場走來，之后我竟然在驚訝中脫口說出心意，我怎么會終于說我愛她呢？這些年中，我一直告訴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則，我死了會害她，我活著也是害她……以我這必死之身，怎能對她說‘我愛你’呢？”“請你委婉勸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戰(zhàn)亂中這封訣別信已經(jīng)丟失，但其中字字句句，都烙在齊邦媛心上，他也永遠地以一種別樣的姿態(tài)活在了她的心里。“數(shù)十年間，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每看到那些平易近人的小山，總記得他在山風里由隘口回頭看我。”為此，齊邦媛謝絕了許多影視作品的版權邀約，因為那無論如何都將是一種扭曲和褻瀆。在她的眼里，張大飛的一生雖然如曇花般在最黑暗的夜里綻放又迅速闔上落地，但他卻擁有著無以言說的高貴。看多了當下社會速食愛情、經(jīng)濟婚姻的橋段，這段并非初戀、卻有著至誠的信托、最潔凈情操的故事，深深地感動了作為讀者的我們。書中的老照片里，有齊邦媛年輕時神采飛揚的自信笑容，也有進入暮年后誠懇悲憫的目光。在臺灣，有著“永遠的齊老師”之稱的她，曾任教于臺灣大學外文系，畢生從事教育，可謂桃李滿天下。在熱忱教學之余，她積極從事中外文學交流，將優(yōu)秀的西方文學引入臺灣，也將臺灣代表性的文學英譯推介到西方世界。在白先勇、蔣勛、朱天文、黃春明等現(xiàn)代文學大咖的眼里，她是受人尊敬的“臺灣文學守護天使。”2005年，一生多為他人做嫁衣的齊邦媛，終于在自己的耄耋之年拿起筆來，她罔顧病痛的糾纏，決心說出最心底的話，為自己生身的故鄉(xiāng)和為她奮戰(zhàn)的人寫一篇血淚記錄。她用了整整四年時間，對自己顛沛流離的一生進行回顧和梳理。然而，回憶是痛苦的，因為要撕裂愈合已久的傷口，省視它滲出的滴滴鮮血。埋在故紙堆里的齊邦媛，常常為此哭泣不止。但是，一種使命感催促著她，要在生命為數(shù)不多的時日里，記錄下曾經(jīng)伴隨著自己成長的那些刻骨銘心的人和事，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一個時代。所以，在齊邦媛溫暖真摯的文字里，我們認識了她：英挺有大志的父親齊世英，一生執(zhí)著理想?yún)s屢遭坎坷；含淚朗誦雪萊詩歌的朱光潛，始終堅守著痛定思痛后的豁然和自尊；父親慘遭燒死的流亡青年張大飛，六年來充滿柔情的呵護和牽掛。還有歌聲中的故鄉(xiāng)、三江匯流處的學子生涯、風雨臺灣里執(zhí)著于文學的純粹和潔凈……當一切的過往似塵煙般即將散盡，人們似乎都已經(jīng)習慣了當下這種歌舞升平的生活，而此時，白發(fā)蒼蒼的齊邦媛教授卻凝聚了畢生的力量，將波濤洶涌的往事化作了波瀾不驚的回憶，集結在這本如此悲傷、如此愉悅、如此獨特的《巨流河》里，也剎那間驚醒了、感動了塵世間的我們，原來我們的心底，依然有著柔軟純真的向往。二十世紀中國大地上曾經(jīng)有過的苦難、犧牲、堅守和希望，正和著曾經(jīng)的血淚，譜成了一曲跌宕的生命之歌，從北方的巨流河一直流淌到了太平洋的啞口海，它一直在心靈的深處唱響，并時時警醒著著我們，有些歷史、有些過去，永遠永遠都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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