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柔情（微小說）

暖春

文／畫／暖春 　　烈火柔情（微小說） 文／暖春 暮春的風卷著硝煙掠過山頭時，杜輝正用刺刀挑開最后一根草根。戰壕里的泥土混著鐵銹味，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聽見遠處敵營飄來的飯香——是雜和面烙餅的焦香，混著野菜湯的熱氣。喉結滾動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身旁傳來新兵吞咽口水的聲音，他摸了摸空癟的干糧袋，指尖觸到夾層里那張皺巴巴的信紙。 那是三日前收到的信，俊妹子的鋼筆字力透紙背："君看嶺上云，儂寄心頭月。"這個總在機要室門口等他背詩的姑娘，總愛把新發的薄荷糖紙折成小船，塞進他的搪瓷缸。此刻糖紙還在步槍托的刻痕里夾著，薄荷味早散了，只剩藍汪汪的一片，像她笑起來時彎成月牙的眼睛。 其實他早該疏遠這個總追著他討詩的姑娘。家里的婆娘會納鞋底，會在油燈下數他寄回的津貼，而俊妹子的眼睛像沾了露水的星子，總在他背詩時亮晶晶地晃。他不是不懂她的心意，只是軍裝上的徽章比月光更沉——他是有家室的人，怎能讓這顆星子墜進硝煙里？ "排長，又想嫂子了？"有人壓低聲音打趣。杜輝哼了聲，把草根塞進嘴里嚼得咯嘣響。他當然想家里的婆娘，想她在油燈下納鞋底的模樣，想院子里曬的干辣椒串。可此刻在他眼前晃的，卻是俊妹子抱著發報機時，耳后那縷總也別不住的碎發，和她每次塞糖紙時，指尖迅速縮回的模樣。 槍聲在子時突然炸響。杜輝的食指已扣在扳機上，卻聽見那聲熟悉的呼喊穿透硝煙："杜輝！"他渾身的血瞬間凍住——俊妹子本該在三里外的掩體里，守著那臺"滴滴答答"的發報機。可當那個裹著灰布斗篷的身影跌進戰壕，懷里的鐵皮飯盒磕在他膝蓋上時，他聞到了炒面混著體溫的香氣。 "你不要命了？！"他壓低聲音怒吼，卻在觸到她冰涼的指尖時驟然噤聲。她的白手套已成了泥色，劉海沾著草籽，發間還纏著半片枯葉。飯盒打開時騰起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他看見她睫毛上凝著的露水，忽然想起去年深秋，她在炊事班幫廚時，鼻尖沾著面粉的模樣。那時他教她背"紅豆生南國"，她偏要改成"紅豆生戰地"，笑說這樣才應景。 "吃。"她只說一個字，把水壺塞進他手里。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他觸到壺身上凹凸的刻痕——是她上周偷偷刻的"捷"字，說是等打完仗，要他帶她去看野山菊。炒面混著草根咽下，喉嚨卻被什么東西哽住，他不知道是太久沒嘗過熱食的滋味，還是因為她袖口滲出的血——暗紅的，在灰布上洇成小團的花。 "輕傷。"她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忽然笑了，左臉頰的酒窩淺得像春溪里的漣漪，"機要室截獲了敵軍密報，得趕緊送回團部。"她掏出用油紙包著的壓縮餅干，塞進他掌心時，手指輕輕擦過他掌紋里的槍繭，"替我留著，等勝利了......" 話沒說完，卻在目光相撞時輕輕顫了顫，像被風吹動的信箋。 槍聲在左側炸響時，杜輝已經抱著機槍滾向哨卡。曳光彈劃過夜空，他看見她貓著腰向反方向跑，斗篷在身后飄成一片模糊的灰影。敵人的探照燈掃過她的背影，他突然想起她總說自己名字像詩——"俊采星馳，眉目若輝"，此刻卻像只折翼的蝶，在彈雨里跌跌撞撞地飛。他忽然想喊住她，想告訴她，其實他早就把她的詩折成了子彈，每一顆都藏著不敢說出口的"謝謝"。 子彈鉆進腹部的瞬間，杜輝終于明白她為何總在他背詩時笑。不是笑詩句拗口，是笑他耳尖發紅的模樣。血滲進青苔，他卻覺得暖，從心口漫到指尖。遠處傳來發報機的滴答聲，和著黎明的風聲，像她哼過的那支蘇北小調。他摸出糖紙，鋼筆字在晨光里洇成淡藍的云："愿君如星我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原來有些心意，不必說破，就像星子和月亮，隔著千萬里也能彼此照亮。 "傻妹子......"他對著漸亮的天空呢喃，嘴角沾著草屑和血。第一縷陽光爬上他閉合的眼簾時，山下的炊煙又起了。這次飄來的，不是雜和面的焦香，是記憶里野山菊的味道，開在故鄉的田埂上，開在她遞來薄荷糖時，微微發抖的手心里。 杜輝不知道，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氣時，俊妹子正趴在發報機前，把染血的密報譯成電碼。她袖口的傷早已結痂，像朵干涸的紅梅。窗外的晨霧里，不知誰在哼那首詩："君看嶺上云，儂寄心頭月"，而她心頭的星，永遠停在了這個黎明前的春夜。此刻她摸著水壺上的"捷"字，忽然想起他背詩時，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的陰影——那是她見過的，最溫柔的戰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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