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不甘,冬日的永別</p><p class="ql-block"> 細雨濕流光的四月,是思念的季節,而今那思念的弦不可觸碰,一碰就是淚水和無盡的憂傷,因為思念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在遙遠的小山村里,在安謐的松柏間、黃土里,永遠的靜默,從此已是陰陽兩隔.......。</p><p class="ql-block"> 他是我的父親,我最愛的慈祥寬厚一生的父親,如今,小別終成永別,思念已成緬懷。自從去年臘月那個寒冷的冬日,他離我們而去,我的心便籠罩在一片霧霾中,總想寫些什么,文思卻和生命力一起干涸,每天昏昏沉沉,渾渾噩噩,時間漫長而煎熬,心中激蕩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寫不出、寫不下去。直到這丁香結愁的春日細雨中,有些什么在慢慢醒來,和四月的小草一樣,心中漸漸有了一些綠色。終于,艱難地打出“父親”這個曾經無比溫柔如今卻無比沉重的字眼,眼睛瞬間被刺痛,淚水一滴滴落到鍵盤上,憂傷的文字和這初春的空氣一樣清清冷冷,滴滴含殤。</p><p class="ql-block"> 但我必須寫下去,曾寫過那么多善感多愁、無病呻吟的文字,卻從沒有寫過父親,也許因為那時父親尚健在,不敢寫任何有關的文字,只怕一不小心就變成懷念的預言。何嘗不知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雖然小心翼翼守著他們余生的歲月,然而隨著父母步履一天天蹣跚,同醫院打交道成為日常,我知道手中可以牽絆的繩子越來越短,必須攥得很緊、很緊,才能放慢命運追逐的車輪。很多個輾轉反側的深夜,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思緒萬千。但一想到在另一個臥室酣睡的父母,就覺得溫暖踏實,偶爾也會閃念,如果有一天他們不在了...,念頭一起,總是立即打住,仿佛這樣就可以永遠留在此刻。 然而,無論怎樣避諱和逃避,終究躲不過人生的宿命。80多歲的老人真如晚秋的黃葉,不知哪陣風過,就會留下空蕩蕩的枝頭。爸爸最后因為意外摔跤住進醫院,事后我不停復盤當日的情形,懊悔與嘆息交集,假如那天早點回去堅決阻止他們出門,假如當時救護車直接開往市醫院,假如不進I CU,假如…,是不是就可以阻擋命運的腳步?可是人生沒有假設,無論怎樣不甘,怎樣拼命想抓住他的手,終有回歸大地的蒼涼時分,那種自責、無奈、蒼涼,無論事先有多少設想和準備,只要是有愛的兒女,都是此生不可言說的痛與哀愁....。 </p> <p class="ql-block"> 二、往事,如歌終如夢</p><p class="ql-block"> 之后的日子,就在這無邊灰色的中茫然前行,不停地翻看爸爸從前的照片,在遠去的光影中得到些許安慰。父親是50年代的老大學生,從醫學院畢業后,本來是分到內蒙古公安廳,因為非貧農成分,自已選擇了位于包頭市國家戰略基地617軍工廠。70年代初隨著國際風云動蕩,國家決定將軍工重地遷往更偏遠的山區,掀起轟轟烈烈的“三線建設”熱潮。父親又一次主動請纓,同全國各地懷揣理想的熱血青年一樣,放棄大城市的優越條件,從四面八方來到位于三晉大地中條山下的偏僻鄉村,是這片土地上的第一代軍工人,也是軍工事業曲折發展的見證者,經歷了軍工企業從白手起家,到聲聞四方乃至風光不再的全過程。從青春壯年到白發暮年,四十載最好的歲月,奉獻給這片土地。長大后也多次問為什么放棄優越條件來這里,他的回答很樸實:當時真沒想那么多,國家需要,總要有人去。他們這一代人就是這樣,永遠把國家利益放在第一,“獻了青春獻子孫”,卻似乎并未后悔。我們兄妹三個就成長在晉南大地,成為我們的第二故鄉。</p><p class="ql-block"> 好在軍工廠雖然遠離都市,卻集聚了全國各地的優秀人才,全盛時期遍布四縣10萬余人。父親所在的總醫院條件水平當時甚至超過了地區醫院,客觀上極大造福了周邊鄉村。作為內科主任,父親不但醫術精湛,更有一顆醫者仁心,無論對達官貴人還是普通百姓,都一視同仁,和藹耐心,找父親看病的人絡繹不絕。</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最喜歡和父親上街,常遇到不少擺攤或賣菜的農民,很真誠地說“是田大夫吧,你不記得我了,當年多虧你看好了我家人的病”,總是熱情的塞給父親一捆菜一籃紅薯,推讓著堅決不收他的錢,跟在身后的我十分驕傲和自豪,彼時父親在我眼中偉岸高大,宛若男神。年輕時的父親確實稱得上英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加之為人隨和善良,在整個家族和周邊都受人喜歡和尊重,也成為少女時代我心中的偶像,上學時還偷偷藏了一張他年輕照片,可惜不小心弄丟了。也許是作為女兒的偏愛,后來在自己生活的所有年代里,好象再沒有遇到如他一樣帥氣的男子,也許那種儒雅俊秀只屬于那個時代吧。遺憾的是,我們兄妹三個都沒有遺傳到父親的好基因,雖然尚屬端正,但距父親年輕時的樣貌還是云泥之別,這也成為自己一生的遺憾。慶幸的是,我繼承了父親大部分性格和品質。爸爸是一個知足常樂、豁達開朗的人,無論什么樣的境遇,很少見他抱怨。退休后過一段來我這里居住,每次穿上我買的新衣裳,或請他們吃頓可口的飯,總是異常開心,說這生活多好啊!他的開心每每讓我很有成就感。</p><p class="ql-block"> 他是一個真正的慈父,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對孩子們說過一句重話。即使當年我自作主張,從南京理工大學跑回來棄理學文,他也未曾責備,只是默默為我聯系好了文科復習班。每次去學校看望我時,總是很豪氣地說:爸爸請你下飯館,想吃什么?猶記得高考第一天下午,我因為一道解析幾何題沒解出,步履沉重地從教室出來,遠遠看到他抱著個大西瓜,站在驕陽下,七月的運城,揮汗如雨,我心里卻涼得想哭,為了那道沒有劃出輔助線的幾何題,為了爸爸充滿期待的目光。然而他并沒問我的考試,只說:快嘗嘗爸爸挑的西瓜,肯定又沙又甜!那樣的時刻,那樣的理解與祥和,此刻歷歷在目,又恍若隔世。時光無情,終究奪去了我的青春、父親的光陰和所有充滿活力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在我這里居住的日子,開始幾年,他和媽媽常去打球、跳舞、健身,有很多意氣風發的日子。無數個周未,透過窗戶看向窗外小徑,光影交錯中,爸爸騎著自行車帶著一捆菜悠然回家的情形,是我和他們的日常。</p><p class="ql-block"> 歲月不居,總有什么在悄悄改變。疫情過后,再次歸來的父親,下車時步履蹣跚,背影明顯佝僂,我第一次意識到,人的老去并不是漸漸,而是斷崖式地突然。重癥監護室里的他終于走到風燭殘年,在那些沒有尊嚴的日子里,插滿管子的父親時常處于昏睡中,有一次給他喂水,笨手笨腳的我弄痛了他,情急之下他說了句:你真是個“菜包子”!那一刻的我竟然格外開心,一生從未罵過我的爸爸能罵我,說明他頭腦還清醒、感覺還敏銳。而今我多想聽他半嗔半愛的罵我,我寧愿自己是“菜包子”,可那罵聲如今也已隨風遠去,飄忽成今生奢侈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 爸爸天性熱愛自然、很有文藝天賦,拉二胡、唱歌、乒乓球、下棋樣樣不錯,每個風云變幻的天氣和節氣交替,他總能隨口說出詩一般的諺語,姜太公、比干、申公豹、劉伯溫、秦瓊、單雄信的故事更是被他講得繪聲繪色,在那個文化貧瘠的時代里,我幼小的心中,種下了最早有關文學歷史的種子。父親那一代人的青春正值中蘇蜜月期,爸爸最喜歡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車》《小路》《田野靜悄悄》,那些悠揚深情的前蘇聯歌曲,在雄赳赳的革命歌曲中,有一種別樣優美的韻味。夏日的黃昏,年輕的父親騎著“永久牌”自行車,唱著那些好聽的歌曲,后座是哥哥,我則坐在橫梁上,彼時,晚霞橙黃如練,小河邊蛙聲一片,遠處有炊煙裊裊,悠揚的歌聲飄蕩在田野的小路上,構成了童年無比溫馨又詩情的畫面,那些久遠的老歌也成為我的最愛,至今來電鈴聲還設置為《山楂樹》。在爸爸最后的時日,為喚醒昏睡中的他,我絮絮叨叨說著往事,放他最喜歡的《田野靜悄悄》。有那么一刻,感覺他表情寧靜安祥,是否重新回到了激情燃燒的歲月,是否還記得他曾帶給我們的,少年自由歡樂的時光?他也許并不知道,那樣的畫卷怎樣溫情了我此后漫長的人間底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生命就是一代代的傳承,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是用生命影響生命,爸爸可以說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人。只是,在他生前,我從來羞于表達對他的愛意和感激,甚至在他的遲暮晚年,像所有老人一樣,漸漸變得遲鈍、邋遢,早已退去了“男神”的光環,生病后有時退化如孩子,更需要我們的照顧,煩累時,也會生出很多委屈和不耐煩,此時想來萬分懊悔。如今,所有的畫面都已成為漸遠的流光碎影,當年車子上的孩子也步入人生的晚秋,那“永久牌”自行車還在老家的車棚里,可是世上何曾有“永久”,年年歲歲春花開,歲歲年年人不待,當日只道尋常事,終成夢影難再來……。</p> <p class="ql-block"> 三、潮濕,無處不在</p><p class="ql-block"> 有些語言、有些事,是要用歲月去懂得的,比如“如喪考妣”、比如古人的守孝和“丁憂”,或許<span style="font-size:18px;">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得,失去親人最痛苦的往往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父親離開手后</span>很長一段時間,繁華的街頭、白云朵朵的藍天,都籠罩著一層說不出的落寞,從前繽紛的世界,變得了無生機,每一條道路,每一個轉角處,都只與父親的前塵往事相逢。路過父親曾住過的大院,想起他和母親一前一后從院里出來,看到下班的我,遠遠駐足,臉上洋溢著那么開心滿足的笑容;走過早市,看到頭發花白的老人,總覺得像是父親的背影,忍不住趕上前去回頭看一眼,心中的失落一次又一次;熟悉的公交站臺,無數次和爸爸邊等車邊聊天,而今只有我一人,淚水無聲滑落。孤獨中仰望天邊的寒星,仿佛是爸爸的眼睛在凝望,那么明亮,卻又那么遙遠、那么寒冷,分明已不屬于這個世間。</p><p class="ql-block"> 一直不相信爸爸永遠離開了我們,一直覺得他是出遠門了,一定在世界某個角落,一定會在某一天回來。可是打開清冷的家門,爸爸常坐的地方,分明已人去座空,再也見不到那慈祥的笑容和溫暖。茫然中拿起手機,在懷念的文章中尋找安慰,又偏偏看到一句:“爸爸,我的余生再無你!”仿佛一股巨大的波浪,轟然沖開最后的閘口,多少天來壓抑的傷痛奔涌而出,撲到床上,放聲大哭,孩子聞聲過來,不知所措地望著我,最后笨拙地輕拍我的肩:“媽媽,你不是總說人生無常,誰都會有這一天啊”。是啊人生無常,誰都會有這一天,我也曾無數次用這樣的“真理”安慰別人,可是事到臨頭,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這樣的語言多么輕飄,生離死別的一粒沙,落到每個人身上,就是一座沉重的大山。佛說“人生實苦”,余華也在小說中寫道:“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濕”,那痛徹心扉的苦和潮濕,此刻才真正體會到。</p> <p class="ql-block"> 四,歸途,活成你所愿</p><p class="ql-block"> 時光永是流逝,街市依舊太平。又一個春天來了,久違的花園小徑,枝頭正孕育花蕾,陽臺上,父親喜愛的蝴蝶蘭又開出紫色的爛漫。春如舊,人非昨,花若有情,可記得當初為它殷勤施肥澆水的育花人?</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個人的離去對于世界只如微塵,然而在至親人的心里,此生一別,就是滄海桑田、萬水千山。轉眼間父親離開我們已近百天,在這些艱難的日子里,閱讀了很多關于生命本身的文章。不愿意接受“人死如燈滅”,的說法,如果人生的歸途只是一抔土,那我們今生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所有的愛恨情愁、銘心思念又到哪里寄托?真希望生命有來世今生,那樣,以父親善良寬厚的一生,以兒女們至誠至真的祈愿,他當會有一個好的去處、新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此文斷斷續續寫到今天,看看日歷,明天竟是爸爸曾經的生日,后天是他去世百天,<span style="font-size:18px;">生與死,如人生硬幣的兩面,如此形影不離,緊緊相隨。而</span>余下的歲月,再也無法為他慶生,只有懷念與祭奠,想及此,怎不悲從中來,痛徹肺腑!</p><p class="ql-block"> 一遍遍循環著王菲的《如愿》,每一句、每一聲都直擊心扉,淚下如雨。爸爸,感謝您給了我們血肉之軀,正直善良的品格,感謝您賦予我們溫暖慈祥的陪伴,供我東西南北的上學。即使在您生命的最后幾年,還是那么清醒睿智,我所有的煩惱依然可以對您敞開。在這個世間您是我最親的、可以無所顧忌的人。都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您的離去,好象真的帶走了兒女一部分生命的溫度,從此有了一處永遠潮濕的所在。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在這潮濕中無盡淪陷了,這一定不是您所愿看到的。我當振作,如歌中所言,活成你希望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愛你所愛的人間 愿你所愿的笑顏</p><p class="ql-block"> 見你未見的世界 寫你未寫的詩篇</p><p class="ql-block"> 天邊的月 心中的愿</p><p class="ql-block"> 您永在我們身邊</p><p class="ql-block"> 活在愛你的人心靈最深處</p><p class="ql-block"> 一生潮濕 一世溫暖</p><p class="ql-block"> 安息吧,爸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謹以此,獻給父親生日、祭奠離世百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安西县|
临漳县|
新化县|
白银市|
黄平县|
景洪市|
宁城县|
盐津县|
洮南市|
合山市|
呼图壁县|
翁源县|
孝义市|
获嘉县|
邵东县|
施甸县|
教育|
六安市|
玛多县|
满城县|
射阳县|
荆门市|
夏津县|
东乡县|
安多县|
锦屏县|
义马市|
新营市|
合山市|
金坛市|
西丰县|
乐亭县|
乌恰县|
黄大仙区|
镇康县|
台前县|
保定市|
祁阳县|
台南市|
松原市|
北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