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刺的木香花

白水泉

橋頭的風，總是攜著一抹清甜的香氣。垂掛在石壁上的藤蔓，宛如被春陽融化了的銀箔，細碎的白花成串地垂落，于暮色中織就一簾流蘇。每個駐足的路人，都忍不住仰起脖頸，翕動鼻翼，如飲露的蝴蝶般輕嘆：“好香的花呀！” 我總愛在這里收集陌生人的驚嘆。潔白的花瓣飄落在紅色棧道上，被往來的腳步碾成透明的琥珀。直到那個傍晚，當我再次聽見牛網刺的自語被人糾正時，忽然意識到記憶里斑駁的老刺藤，竟開出了全然不同的花語。 老屋后的山坡上，牛網刺曾是道會開花的籬笆。父親揮舞柴刀砍下帶刺的枝條，在苞谷地邊扎成蜿蜒的荊棘長城。晨霧中，沾著露水的花苞像未出鞘的匕首，而村里的采藥人卻總能在利刺間游走，將那些米粒大的骨朵收進竹簍。曬干的花茶在粗瓷碗里舒展，苦澀中浮著若有若無的芳香，恰似土地本身的味道。 多年后，我在藥典里重逢它的學名：木香花。止血的方子，止痛的膏藥，老中醫的羊毫在宣紙上寫下行氣通絡。而城里的園藝師已將它蒼勁的虬枝嫁接上月季，讓嬌艷的新娘披著古老的荊棘冠冕。鋼筋森林的陽臺上，這來自山野的衛士卸下鎧甲，在春風里抖落一樹細碎云朵。 黃昏時，我又經過那片花瀑。高個女孩踮起腳尖，想摘下低垂的一串，指尖剛觸到花萼便輕呼著縮手。暗綠的枝條上，新刺如翡翠雕成的箭鏃。我忽然領悟了這草木的智慧：讓芬芳懸于云端，教貪婪學會仰望，讓自私懂得收斂。正如童年時祖父所言，離地三尺有神明，那些帶刺的美好，原是要人懷著敬畏去愛的。 夜色漫過棧橋，晚歸的上班族在花影里匆匆穿行。月光為每朵木香花佩上銀質的勛章，紀念它們白日里擊退的無數雙手。我數著手機里儲存的花影，忽然想念起山野間那些自由生長的刺藤——它們無需花語，牛蹄印在根莖旁開出的泥花，便是最樸素的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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