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南大溝溝崖上的柳枝吐絮的時候,米莊南面官道上,傳來吹吹打打的聲響,蘇坑瑣吶班子吹著蹩腳的百鳥朝鳳,哇哇啦啦不成調(diào)子,被毛手毛腳的魯西南平原春風(fēng)扯得七零八落。</b>緊接著一輛扎著紅綢130小貨車出現(xiàn)在紛紛揚揚的柳絮中,吹嗩吶的、打光光擦的、敲鑼的、吹笙的還有穿著豹紋短裙網(wǎng)眼襪濃妝艷抹敲梆子的中年少女——這是鼓樂隊。魯西南婚喪嫁娶都講究個熱鬧,請個鼓樂班子吹吹打打弄出點動靜來是必須的。拉著鼓樂班子的130卡車后面,緊跟著八輛紅色新款桑塔納,也扎著紅綢條,一路迤邐面來,時不時地從車窗里丟出幾個鞭炮來,在春風(fēng)里炸出幾縷煙霧來,驚起南大溝蘆葦叢里幾只不知名的水鳥來,兀地沖向天空,四散飛去!顯然,這是一支娶親的隊伍!<br><br> 米莊東頭,奶奶王二奶奶正拉扯著嘻嘻傻笑的拼二鳳向水井旁邊挪動,走一步退三步,祖孫二人激烈地打著拉鋸戰(zhàn),勝負尚未定分。“拼二鳳”是綽號,在魯西南的言里,“拼”字是指智力低下、缺幾個心眼兒的意思。 <b>二鳳是苦藤上結(jié)的一顆苦瓜!爹四孬是個矮壯的莊稼漢子,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又老實木訥,三腳踢不出一個屁來。</b>打光棍到四十多歲才求爺爺告奶奶娶了個瘋媳婦子。娘是瘋娘,叫瘋霞,每日里只會倚在大門口傻笑。四孬的爹和娘耗盡全部積蓄才給好娶上個瘋媳婦,據(jù)好說小話的趙三奶奶講,是花了六千塊錢從鄰縣買來的,雖無法證實,但后來確實瘋俠娘家人不曾放過一個腳各得子探望閨女!瘋俠雖瘋,但勉強還能人事。用趙三奶奶的話講就是端給碗能叭唧叭唧吃飯,領(lǐng)上炕能呼嚕呼嚕睡覺,帶到地里能相跟著做著粗活。四孬和瘋俠就在王二奶奶傾盡所有給他們操持的三間葫蘆頭屋子過上了日子,沒有院墻,只有孤零零的三間屋子。這四孬仰仗著四十多年的積蓄日夜不停的辛勤地耕耘著瘋俠,使得后者肚子很快鼓了起來。<br><br><br> <b>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盡管艱辛,在嬸子大娘的幫助下,瘋俠嘰哩骨碌地先后生下兩個女兒——大鳳和二鳳。四孬是個粗手笨腳脖子的莊稼糙漢,瘋霞又神經(jīng)又傻,一家四口就昏天黑地地過活著。</b>大鳳三周歲時,著了風(fēng)寒發(fā)起了高燒,四孬沒放在心上,覺得小孩子睡上一覺就好,所以就下地干活,安排瘋俠照看兩個孩子。四孬這邊剛出門,瘋俠就被街上貨郎的撥浪鼓給吸引住了,吃著手指流著口水顧不上關(guān)門就去看熱鬧了,留下三歲的大鳳和周歲的二鳳在家里。大鳳生生燒成了腦膜炎,待四孬回來叫上家人送到縣醫(yī)院,沒有搶救過來,小小年紀離開了人世。趙三奶奶說,大鳳大眼碌睛,雙眼皮兒,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且聰明伶俐。相貌上像極了瘋霞。如果剝離那些傻相,梳洗一番,瘋霞還真是個美人兒。四孬剛結(jié)婚時,村上的混世魔王光棍三鬼子帶著幾個后生前去聽房,搭著人梯從后墻窗戶上窺探,第二天就在村里的人場里說道瘋霞身子雪白白的,像只大白鵝,說著說著口水便流下來。自此,三鬼子就被人們呼為“大白鵝”了。 <b>二鳳出生幾個月,便有好事的鄰居大娘嬸子發(fā)現(xiàn),這個小孩子與其他的孩子有些不同,逗引她時,呆愣愣的,不像正常的嬰孩一樣眼睛追著人看,不哭不笑。</b>趙三大娘嘴上沒把門的,便在村里的人場言說二鳳隨了娘,是個“拼種”。為這王二奶奶——四孬的娘還和她大鬧了一場,互相扯下了幾綹頭發(fā),吐了一臉的口水,大腿拍紅了一大片。自此,兩人老死不相往來,見面形同仇人,分外眼紅。要知道,王二奶奶與趙三大娘娘家同村,自小一起長大,又相約嫁到了米莊,半輩子的老姐妹了,人說是好的兩個人一個頭。就為了這二鳳,兩人徹底撕破了臉皮。<br><br> 四孬整天價忙著下地干活,瘋霞有時干活,更多的時間是在村子里游蕩,追在一幫子小孩子伢子屁股后來,沒心沒肺瘋瘋癲癲,整天不是被張家小鬼給扔了一身泥巴,就是被劉家小子扯了頭發(fā)。其自身尚是如此,更不用說照看二鳳了。轉(zhuǎn)眼間,二鳳也就三四歲了。趙三大娘沒有看錯,二鳳的確隨了她娘,腦子確實有些問題,而且貌似不像缺了一兩根弦的樣子,而是更多。<br><br> <b>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也伸不上手來幫忙照看,二鳳像地里的呂莊稼,靠天吃飯,饑一頓飽一頓、破衣爛衫地活了下來,臟污的臉上帶著七分癡傻三分俏麗。</b>兩條長長的鼻涕蟲長長地垂到下吧,偶爾抽抽鼻子,便倏地鉆進鼻孔,片刻又鬼頭鬼腦地鉆了出來。又偶爾在兩只袖子上擦一下,久了便在袖口形成包漿,锃光瓦亮,仿佛穿了鎧甲,閃著幽幽的光。趙三大娘仍然避著王二奶奶在人場里說,但味道不一樣了:“這一家三口子,兩個魔道,日子可咋過吶!作孽啊!!” <b>時光在唏噓中一天天度過。二鳳就到了十八九歲的年紀,那股傻勁兒倒是減了幾分,也許天可憐見吧!比她娘好點,但仿佛也好不到哪兒去。</b>十八九歲的大姑娘,整天像個游魂似的在村里的街道上閑逛。遇上人場,便仰著呆傻的臉站在窗外,仔細聆聽別人講話,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說話人的嘴,于是便有好事者戲耍她:“二鳳二鳳,清起來吃得啥好飯!”后者則甕聲甕氣地作答:“糊涂,饃饃。”那人接著問:“吃飽了唄?”二鳳掀起臟兮兮的紅罩衣,露出看不清肉色的鼓鼓的肚子,夸張地用手拍著,以形體語言加答了問話。人群便暴發(fā)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二鳳不解其意,便也相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同時頭盡力向后仰去,再仰去,直到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笑聲猶自不停。人群再次暴發(fā)一陣更為嘹亮的笑聲。<br><br> 我極為厭惡這種農(nóng)村的惡趣味,自幼如此。那些所謂的機敏者,居高臨下的俯視那些弱小者、殘疾者,抓住他們的短缺之處,以戲謔的口吻抖著自己的小機靈,嘲笑他們、譏諷他們,以滿足自己的虛榮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我一直認為,這是一種泯滅人性的惡行!<br><br> 被眾人戲耍的當(dāng)兒,二鳳又像想起來些什么,急急地褪了褲子,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小解了起來,一瞬間,污濁的尿水向著人群的腳下流去,便有人跳起腳來慌亂的移動,嘴里笑罵著:“這個拼種二鳳。”<br><br> <b>然而,二鳳大了,要嫁為人婦做新娘了!十九歲那年的科燈火初上的冬夜,聞名鄉(xiāng)里的媒人大洋馬帶著禮品摸到了四孬家里,跳著腳躲過地上一攤攤不知名的臟污,走接走到堂屋找上了孬四。</b>她是給二鳳說媒來了,是十幾里外村子的一個患小兒麻痹證的矮瘦男孩,家庭條件跟孬四倒也門當(dāng)戶對,光景也不好。自那夜,大洋馬又來了幾次,那男孩及家長也親自登門相親,幾次三番磋商,訂了契約:瓦房五間帶院,彩禮七萬!三金一宗! 轉(zhuǎn)年春天,迎親的車隊便敲敲打打過來娶親了!二鳳穿了紅嫁衣,紅色的,臉上也洗凈了,臉上嘴上都涂了紅,頭發(fā)也高高地挽了起來,插了紅花,竟也有了幾分新娘模樣。矮小的新郎蹣跚走來的時候,二鳳嘻嘻笑著,拉起了他的手,小小的新郎羞紅了臉,急切切地甩開了。鞭炮又響了起來,灑了喜糖,眾人簇擁著新郎新娘登上花車,在嗚里嗚拉的嗩吶聲漸漸遠去!趙三大娘沒有去湊熱鬧,待迎親的車隊遠去時,她猶自斜倚在大門門框上,雙手合十,應(yīng)該是在心里為二鳳祝福吧?<br><br> <b>二鳳終究出嫁了!到了另外一個家庭,開始新生活!鄰人們極少見她,對她的一切一無所知!只有她娘瘋霞,別人問起二鳳時,嘴里含混地嚷嚷著:“走,新媳婦兒!”至于趙三大娘,她在街道上,偶爾會提起她托人給了二鳳一床毛毯做添箱,結(jié)尾總會念叨一句:“可憐的二鳳!!老天爺保佑她過上好日子吧!”</b><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文/江夜雨</b></div><div><br></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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