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言

若水（才蘇）

人生的旅途中會有諸多交集，在這些交集中，同學、朋友、戰友之間，或許會因某件事情或某個問題的發展趨勢而許下諾言。這些諾言，有的因事小而顯得輕描淡寫，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被遺忘；而有的諾言卻因事關重大而一諾千金，且隨著歲月的推移愈發沉重。在我的戰友間，就曾有過這樣一份沉甸甸的“一諾千金”。 　　1978年4月下旬，新兵訓練結束之后，我被分配到步兵489團100迫擊炮連服役，在炮一班擔任瞄準手。而同一天入伍的同鄉羅景國，則被分到了炮二班擔任瞄準手。炮一班與炮二班同住一室，真正的同吃一鍋飯、同操一門炮，同學習、同訓練，無論做什么都在一起，但由于我們都是新兵，每日忙于軍事訓練和政治學習，盡管我與羅景國十分熟悉，卻少有深入交流。 炮二班班長羅奇龍，貴州龍里人，布依族，1976年12月入伍。他身材瘦小卻挺精干，臉上時常掛著迷人的微笑。炮兵專業中上，體能訓練十分優秀，是炮班長人員中唯一一個沒有經過預提班長培訓的人，這足以證明他在連隊骨干中的基礎軍事素質相當出色。羅景國分到炮二班后，羅奇龍對他格外關照，給予了全面且耐心的幫助和指導，從未見他對羅景國有過吹胡子瞪眼睛的表現。 （班長羅奇龍） 　　1978年12月下旬，部隊從廣東揭陽經過長途摩托化開進移防至廣西憑祥，準備對越自衛還擊作戰，100迫擊炮連駐扎在大青山林場。部隊到達邊防后，立即開展戰前準備工作，進行談心談話活動，以穩定干部戰士的情緒。大約十天后，羅奇龍班長作為優秀骨干被調往164師491團100炮連任班長，而我則接替羅奇龍擔任炮二班班長。 我接任羅奇龍擔任班長后，羅景國的情緒一度有些低落。我找他談心了解情況，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沒有什么事，只是體力有些跟不上。請班長放心，保證不影響戰前訓練，堅決完成作戰任務。” 對越還擊作戰打響后，羅景國繼續擔任瞄準手，以快速穩健的操作出色地完成了作戰任務。同登戰役結束后，他受到連隊嘉獎，并被列為入黨積極分子。然而，令人痛心的是，3月1日，在進攻諒山的途中，連隊遭遇越軍伏擊，羅景國不幸中彈犧牲，長眠于廣西邊防線上。 （與羅奇龍在貴州龍里合影） 　　銘記著羅奇龍班長的好，感念著老戰友的情，2020年4月中旬，我趁著在湖南城步的機會，在堂弟才智、妹夫肖群慧的陪同下專程前往貴州龍里，尋找到已從貴州龍里縣石油公司總經理崗位退休下來的羅奇龍。這是我與他相隔26年后的重逢，倆人都已退休賦閑，兩鬢如霜，精神甚好。我們用了半天時間進行深入交談。 話題的重點自然離不開羅景國烈士。 羅班長問我：“這些年你去過羅景國家里沒有？” 我回答：“還沒有去過。1980年代，我從部隊回鄉探親時，向戰友了解過羅景國家的情況，打算去看望他的父母。有熟悉情況的戰友告訴我：‘羅景國的家住在高山上，交通十分不便，公交車到站后還要步行近3個小時，當日很難往返；他有個二哥在縣城公路段上班，可以去他二哥那里一趟，委托他二哥代為轉達心意。’ 于是，我便按照戰友的指引，帶上禮品到公路段找到了他的二哥羅景之。” 羅班長接著說：“你還好，有了表達心意的機會。我呢，這一輩子也實現不了曾經許下的諾言了。” 說著哽咽起來，眼角掛滿了淚水。 羅班長接著道出了原委：“部隊到達廣西邊防后，我感覺到這次是要真正上戰場了，上戰場就難免會有犧牲。因此，我在與羅景國談心時雙方約定：我們都姓羅，年齡差不多，如果有一方在戰場上犧牲了，活著的一方要將對方的父母視為自己的父母，負責養老送終。可是不久我便去了164師，與連隊和羅景國失去了聯系，一直到85年，才從戰友的口中得知了羅景國犧牲的消息。91年我從部隊轉業后忙于照顧自己的奶奶和父母，加上湖南城步沒有熟悉的人，沒法打聽到羅景國父母的情況，以至于時至今日沒有對羅景國的父母履行過一天的贍養義務，更別說養老送終了。你說，我慚愧不慚愧！” 說著又流下淚來。 我心中默然，心中想道：“原來羅班長與羅景國有這么一個莊嚴的諾言。怪不得羅班長調離連隊后羅景國一度情緒低落。” 羅班長接著說：“這次見到你真高興，聽了你的介紹知道羅景國是如何犧牲的，羅景國被追認烈士記一等功、追認中國共產黨黨員，我為他感到驕傲。你回到城步后，拜托你一定要代我到羅景國生養的地方去看一看，也代我問候他的親人。” 我答應著：“好，我一定辦到！” 中午在龍里小酌，兩位戰友及與我同行的兄弟第一杯酒水灑地，祭奠羅景國烈士。 （楊梅坳與羅景之夫妻合影） 　　從龍里回到城步后，我向戰友張世勛了解情況，世勛告訴我：“羅景國的父母親早就不在了，現在只有他的二哥二嫂還健在。他二哥羅景之從公路段退休后回到楊梅坳原來居住的地方，重新建了房子。據說現在上山的道路已硬底化，汽車可以抵達他們家的旁邊，但路窄坡陡，崎嶇難行，需要很好的駕駛技術。” 并表示，可以陪我去走一趟！ 我與妻子在世勛、唐承華等戰友的陪同下，駕駛四驅奧迪SUV上了山。上山道路的確如世勛所介紹的，一些急拐彎的彎道上到半坡時還得后退一步調整車輪位置后才能沖上去。 上午11時，一行人抵達羅景之家，提前有電話聯系過，羅景之知道我們的來意。飲過熱茶后，羅景之站在階沿上向我們介紹道：“現在住的房子是另擇宅基地新建的，老房子（羅景國入伍前住過的房子）在前方約100米處土坎下方，因十分破舊，已經無人居住。” 我與世勛等戰友在曠野里信步而行，在享受滿山谷負離子的同時，我用眼巡視四周環境：這是崇山峻嶺中一個不大的山窩子，三面環山，向西南可極目遠眺，數戶人家構成一個小村落，幾棟木質老房子已十分破舊，多數住戶的房屋為新建；房前為菜地，一垅梯田直掛山坡，自然環境山明水秀，鳥語花香，植被茂盛，冬暖夏涼。 走近羅景國生長的祖屋，我停下腳步，眼睛望向西南遠方，心里默念著：“羅景國戰友，我，并代表羅奇龍老班長看你和你的親人來了，40年前你與羅班長的諾言不是一句空話，雖然相隔千里，今天終于實現了。你為國獻身，老戰友不會忘記，祖國和人民不會忘記，你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張世勛代表戰友向烈士父母親拜年） 1978年3月，從城步縣應征入伍的熱血青年共153人，79年對越作戰中犧牲了17人。至2025年，尚有4位烈士有父親、母親或父母親健在，每年春節前，戰友聯誼會牽頭組織，逐一登門看望他們，呈上不多的禮金，捎去戰友們的新年問候。“一朝戰友，終生兄弟；戰友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 十數年如一日，就為這莊嚴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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