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中文系辦公室的空調(diào)發(fā)出茍延殘喘的嗡鳴，林靜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封郵件，手心沁出的汗珠在鍵盤縫隙里積成微型湖泊。"《當代文學研究》錄用通知"九個字像九把金鑰匙，在她視網(wǎng)膜上折射出璀璨的光暈。</p><p class="ql-block">"小林啊，"對桌的王副教授從保溫杯里啜了口枸杞茶，"聽說你文章中了核心？"玻璃杯底磕在桌面發(fā)出清脆的響，驚飛了窗臺上啄食面包屑的麻雀。</p><p class="ql-block">林靜下意識合上筆記本，那動作快得仿佛在掩蓋犯罪證據(jù)。斜對角工位突然傳來夸張的笑聲，趙美娟正舉著手機往系主任辦公室方向扭腰："張主任您可真幽默，昨晚那篇關于您學術貢獻的公眾號推文閱讀量破萬了呢！"</p><p class="ql-block">走廊里飄來油墨與灰塵混雜的氣味，科研處新掛上的"年度論文達標率120%"錦旗正在過堂風里招展。林靜攥著U盤穿過長廊時，聽見雜物間傳來壓低的爭執(zhí)："馮老師，您那篇C刊明碼標價八萬，社里說見刊前得先付定金......"</p><p class="ql-block">科研處的打印機吞吐著雪白的A4紙，李科長從眼鏡上方瞟了眼林靜遞來的用稿通知："《當代文學研究》？他們不是改版成旬刊了嗎？"鼠標在檢測系統(tǒng)界面滑動，"查重率2.1%，倒是干凈。"突然壓低聲音："小林，社里讓我?guī)г挘蛹卑l(fā)表的話要補交兩萬八的加急費。"</p><p class="ql-block">林靜站在榮譽墻前數(shù)錦旗，三十七面紅綢緞記載著本院教師去年斬獲的省部級課題。最上方那面"國家社科重大項目"金邊錦旗微微卷角，露出背面打印店貼的二維碼——"專業(yè)代寫代發(fā)，包過查重"。</p><p class="ql-block">夜幕降臨時，林靜在圖書館地下室發(fā)現(xiàn)馮建業(yè)和趙美娟。兩具糾纏的身影被應急燈拉長投在古籍修復室的毛玻璃上，馮建業(yè)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飄出來："美娟...副校長那邊...正高名額..."</p><p class="ql-block">樓上的多功能廳正舉辦"青年教師學術沙龍"，投影儀在幕布上打出《非升即走制度下的心理調(diào)適》標題。張主任的茶杯在講臺上震得咯咯響："要發(fā)揚青藤精神！當年老校長在牛棚里還堅持寫教案......"</p><p class="ql-block">林靜抱著論文清樣穿過操場，月光把"厚德博學"的校訓碑照得慘白。保安亭后閃過幾個人影，李素素的高跟鞋陷進草坪，她手里提著印有副校長家地址的糕點盒，絲襪勾破的裂口像條扭曲的蜈蚣。</p><p class="ql-block">財務處的保險柜在凌晨兩點吐出鈔票，馮建業(yè)摸著西裝內(nèi)袋的牛皮紙信封走向停車場。他的豐田霸道碾過減速帶時，后備箱里某核心期刊主編簽收的茅臺酒瓶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p><p class="ql-block">當晨霧漫進教學樓，公告欄已經(jīng)貼出本年度職稱評審細則。新增的"社會服務加分項"里，"為學院創(chuàng)收"的計分標準用鉛筆寫著：引進橫向課題經(jīng)費每萬元計0.1分。</p> <p class="ql-block">馮建業(yè)的豐田霸道碾過減速帶時，后備箱里的茅臺酒瓶正在演奏交響樂。這位古代文學教研室主任哼著《廣陵散》，后視鏡里映出他油光水滑的腦門——那上面還殘留著趙美娟的唇印。等紅燈的間隙，他給《文化評論》主編發(fā)了條語音："劉主編，我學生那篇《論竹林七賢的酒器考》......"</p><p class="ql-block">圖書館古籍部的樟木香掩蓋了情欲氣息。趙美娟對著小圓鏡補口紅，馮建業(yè)的金絲眼鏡歪斜地掛在《金瓶梅》研究資料上。她忽然輕笑："聽說李素素昨晚去了陳校長家？"馮建業(yè)系皮帶的手頓了頓，"她那盒定勝糕里，怕是裝著房產(chǎn)證。"</p><p class="ql-block">此刻李素素正在校醫(yī)院打破傷風針。她盯著絲襪上蜿蜒的裂口，想起昨夜副校長夫人在玄關處意味深長的眼神。護士拆棉簽時，她手機震動了——科研處發(fā)來通知：您作為第二參與人的國家課題已結項。</p><p class="ql-block">辦公樓天臺飄著焦糊味，三個講師圍在鐵皮桶前焚燒材料。現(xiàn)代漢語教研室的周老師把省級精品課證書扔進火堆："狗屁！學生評教滿分頂不過趙美娟陪領導唱次卡拉OK！"火舌舔舐著燙金字體，將"優(yōu)秀青年教師"變成蜷曲的灰蝶。</p> <p class="ql-block">林靜在古籍修復室撿到U盤時，窗外的紫藤花開得正艷。這個貼著"2019學術年會資料"標簽的金屬塊，竟藏著足以炸毀整個中文系的火藥——三百多段監(jiān)控視頻按日期排列，從系主任收受書商回扣到副院長在休息室潛規(guī)則女教師，高清鏡頭記錄著所有黑暗。</p><p class="ql-block">"小林老師？"保潔王姨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抹布上的84消毒液味道刺鼻，"那個...能借你電腦傳份文件嗎？"她布滿裂口的手指向屏幕上的視頻縮略圖，某段畫面里分明是她往系主任辦公室塞舉報信。</p><p class="ql-block">深夜的文科樓像只巨型棺材。林靜蹲在檔案室翻找舊教案，卻在1987年的教學日志里發(fā)現(xiàn)驚人記載："9月16日，張明遠同志主動坦白冒用王建國教授成果......"泛黃紙頁上的鋼筆字突然中斷，后半頁被撕得整整齊齊。</p> <p class="ql-block">年度教代會召開當天，大禮堂穹頂?shù)乃艋蔚萌吮牪婚_眼。陳副校長致辭時，李素素頸間的翡翠項鏈與主席臺背景板上的"師德師風建設年"交相輝映。當馮建業(yè)捧著"教書育人楷模"獎杯微笑時，趙美娟正躲在洗手間往驗孕棒上滴眼藥水。</p><p class="ql-block">狂歡在公示欄張貼那刻達到高潮。林靜擠在人群里，看見自己的名字卡在"教學型副教授"序列，而趙美娟的簡歷欄赫然列著三項國家級課題——雖然系統(tǒng)顯示其中兩項的結題時間都在立項之前。</p><p class="ql-block">那晚的"職稱角"飄著紙錢般的灰燼。周老師踩著八公分高跟鞋將學生感謝信拋向火堆，火焰突然躥起將她新接的睫毛燎焦半截。林靜在灰燼堆里扒拉出半張沒燒盡的文件，評審標準欄的墨跡在高溫下全部蒸發(fā)，只剩泛黃的橫線格嘲弄般微微卷曲。</p> <p class="ql-block">王姨擦玻璃的動作突然變得優(yōu)雅，她取下橡膠手套，露出戴著Cartier鐲子的手腕。這個常年佝僂著背的保潔員，此刻正用林靜的電腦給省紀委第七監(jiān)察室發(fā)郵件。屏幕藍光映著她眼角的魚尾紋——那是長期佩戴人皮面具留下的壓痕。</p><p class="ql-block">"2019年3月12日，張明遠收受書商現(xiàn)金五萬元，對話錄音已剪輯。"</p><p class="ql-block">"2021年6月7日，陳副校長在休息室與李素素獨處47分鐘，紅外攝像顯示..."</p><p class="ql-block">王姨的U盤指示燈瘋狂閃爍，像只嗜血的電子螢火蟲。</p><p class="ql-block">馮建業(yè)在停車場被攔下時，后備箱的茅臺酒液正順著縫隙滴落。巡視組工作人員舉起檢測儀，蜂鳴聲在接觸到車鑰匙那刻陡然尖利——那根本不是車鑰匙，而是偽裝成鑰匙的微型錄音筆，里面存著他與七位期刊主編的"學術合作"錄音。</p><p class="ql-block">"馮主任喜歡《廣陵散》？"王姨——現(xiàn)在應該稱她為巡視組鄭組長——舉起從馮建業(yè)辦公室搜出的嵇康雕像。輕輕旋開古琴琴腹，三十張內(nèi)存卡如雪花飄落，每張都標注著不同年份的"特別活動經(jīng)費"。</p><p class="ql-block">林靜在檔案館聞到了1987年的灰塵味。泛黃的《教學事故記錄本》里夾著半張合影，年輕時的張明遠站在老槐樹下，手里舉著"學術打假先鋒"錦旗。照片背面有褪色鋼筆字："王建國教授學術成果被盜案結案留念。"</p><p class="ql-block">當她翻開同期《學術道德委員會會議紀要》，渾身血液突然凝固。1987年9月15日的記錄顯示，正是張明遠舉報王建國教授剽竊，但次日的教學日志卻變成張明遠"主動坦白"。缺失的十六小時里，有人用涂改液抹去了整所學院的良心。</p><p class="ql-block">更驚悚的發(fā)現(xiàn)來自地下庫房。在標著"已銷毀"的檔案箱里，林靜挖出個裹著油布的筆記本。王建國教授在自殺前三天寫道："他們把我的《楚辭考釋》拆成十五篇論文，署上了十二個名字......張明遠說這叫學術共同體。"</p><p class="ql-block">巡視組進駐的消息像野火蔓延時，青藤學院正舉辦"師德師風建設表彰大會"。趙美娟挺著根本不存在的孕肚上臺領獎，她的《論女性學者孕期科研成果轉(zhuǎn)化》剛獲得"人文關懷特別獎"。臺下，李素素正用陳副校長送的鉆戒切割香檳杯，玻璃炸裂聲與掌聲奇妙共鳴。</p><p class="ql-block">馮建業(yè)在廁所隔間燒毀票據(jù)時，排風扇突然逆轉(zhuǎn)。帶著火星的灰燼倒灌進他阿瑪尼西裝，消防噴淋頭應聲啟動。這個總愛引用《論語》的博導，此刻在滿地狼藉中嚎叫著《詩經(jīng)》句子："碩鼠碩鼠，無食我黍！"</p><p class="ql-block">最荒誕的場面出現(xiàn)在校史館。張明遠帶著巡視組參觀"學術打假三十年成果展"，卻在播放警示教育片時，大屏幕突然切換成他修改王建國教授遺書的監(jiān)控錄像。展廳的智能空調(diào)自動播放起1987年的老校歌，歌詞在AI語音修復下格外清晰："真理之光，永照青藤......"</p><p class="ql-block">公示欄前聚集的人群突然發(fā)出哄笑。新貼的巡視整改通報中，"馮建業(yè)"的名字被錯寫成"馮建孽"，"李素素"變成了"李俗俗"。不知誰用紅筆在通報空白處批注：建議參評年度諧音梗大獎。</p><p class="ql-block">林靜再次來到職稱角時，三十七面錦旗正在這里集體火化。火焰將"國家重大項目"的金線熔成液態(tài)謊言，燒焦的綢緞發(fā)出類似嘆息的噼啪聲。她在灰燼堆里翻找出半枚校徽，背面刻著王建國教授的名字——這是1987年留下的最后證物。</p><p class="ql-block">"林老師！"鄭組長在晨霧中走來，手里拎著個印有巡視組標志的證物袋，"我們在馮建業(yè)的古琴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透明塑料袋里，1987年的教學日志殘頁與2023年的職稱評審表緊緊相貼，泛黃的紙頁與簇新的表格上，蓋著同一枚公章。</p> <p class="ql-block">新一輪職稱評審如期而至。林靜站在全新的電子公示屏前，看著自己的名字在"教學型副教授"欄閃爍。系統(tǒng)突然彈出更新提示，所有評審標準變成404錯誤頁面。</p><p class="ql-block">穿過空蕩蕩的職稱角時，她聽見老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三十七年前王建國教授吊死在這里的麻繩，如今正以數(shù)據(jù)線的形態(tài)纏繞在新安裝的監(jiān)控探頭上。</p><p class="ql-block">暮色中的青藤學院正在播放新宣傳片："秉承百年學術清譽，打造風清氣正..."廣播突然卡頓，傳出1987年老校歌的雜音。林靜抬頭望去，只見所有辦公室的窗簾都在劇烈晃動，像無數(shù)張欲言又止的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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