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情有獨(dú)鐘 ??

陳惠琴

四月的風(fēng)掠過黃河岸邊時，寧夏的大地剛泛起一層薄綠，苦菜便從松軟的泥土里探出了頭。這在旁人眼里算不得金貴的野菜，卻是我生命里最濃墨重彩的一味鄉(xiāng)愁。 初見苦菜時，那還是七七年初到婆家時。它蜷縮在竹籃里，葉片邊緣泛著鋸齒般的倔強(qiáng)。婆婆將它浸入清水，指尖掠過葉脈的紋路，像是在摩挲歲月的褶皺。焯水后的苦菜褪去了幾分青澀，在涼水中舒展腰肢，撈出時滴下的水珠里，仿佛藏著整個春天的日光。蒜末、醬油、辣椒油依次澆上，熱油激發(fā)出的香氣裹著苦菜的清苦，第一次入口時，那抹脆爽在舌尖炸開，像是年少時突如其來的歡喜，讓人措手不及地愛上了。 此后，苦菜成了我家餐桌的常客。婆婆總說："這菜金貴，得趁天亮前挖，沾著露水才鮮嫩。"那時不懂她凌晨四點(diǎn)出門的艱辛，只記得她褲腳沾著泥土，懷里抱著濕漉漉的苦菜，笑得像個孩子。后來她腿腳不便了，仍執(zhí)著地往河灘跑，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與苦菜的莖葉交織成歲月的剪影。姑妹們知道我的喜好，隔三差五送來扎得整整齊齊的苦菜，鮮嫩的吃不完，便裝進(jìn)陶罐發(fā)酵。揭開壇蓋時，酸香混著辣意撲面而來，夾一筷子送入口中，咸香脆爽里藏著光陰的醇厚，連平日里挑食的孩子，都能多扒半碗飯。 黃河岸邊的春日總是熱鬧的。雨后的空灘上，挖菜人彎著腰在草叢里尋覓，指尖拂過每一株幼苗，像是在與春天對話。他們的蛇皮袋漸漸鼓起來，滿載著對城里人的饋贈。住在高樓里的人，捧著塑料袋里的苦菜，仿佛握住了鄉(xiāng)野的春天——出城的路太遠(yuǎn)，可這一口野味，能讓鋼筋水泥間的日子，多幾分泥土的芬芳。 秋天的苦菜老了，莖稈卻生出新的生機(jī)。我摘下頂端的嫩葉，燙熟后掛在繩上晾曬，看它們在秋風(fēng)里縮成深綠的蝴蝶。腌進(jìn)壇子里的苦菜，是冬日里的驚喜，揭開壇蓋的瞬間，咸香漫溢，配著糙米飯，能吃出當(dāng)年婆家十口人圍桌揀菜的熱鬧。那時日子清苦，婆婆帶著姑妹們在地里奔走，苦菜在大鐵鍋里翻涌，蒸騰的熱氣里，是笑聲混著苦菜的清香，讓簡陋的飯桌有了家的溫度。 直到在電視劇里看見王寶釧，十八年苦菜充饑，守著寒窯等來了重逢。忽然懂得這株野菜的分量——它不僅是舌尖的味道，更是困苦歲月里的希望。就像《苦菜花》里唱的："根苦花香，永遠(yuǎn)向著太陽。"那些在貧瘠中掙扎的人們，把苦菜嚼出了甜，讓苦難開出了花。 如今我仍愛苦菜，愛它焯水后翠玉般的色澤，愛它拌上調(diào)料后的復(fù)合滋味，更愛它承載的歲月溫情。每當(dāng)在廚房切蒜末時，總能聽見父親推門的聲響，看見姑妹提著竹籃站在門前，笑眼彎彎地說："給你送苦菜來了。"這株被世人說"不是好東西"的野菜，早已刻進(jìn)我的骨血，成了生命里最柔軟的牽掛。 或許有些味道，生來就屬于時光的褶皺里。它是貧窮時的救贖，是團(tuán)圓時的慰藉，是不管走多遠(yuǎn)，都會在午夜夢回時，讓舌尖泛起清苦與回甘的鄉(xiāng)愁。就像此刻，窗外春風(fēng)正暖，我拌好一盤苦菜，看陽光落在瓷盤上，忽然讀懂了歲月的慈悲——原來最動人的煙火氣，從來都藏在這一碟清苦里，藏在那些為你挖菜的人，永不褪色的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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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情有獨(dú)鐘 ??

陳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