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章 夏鐮</p> <p class="ql-block"> 蟬鳴撞碎在麥浪尖上時，母親正跪在地頭嘔吐。我攥著鐮刀站在田壟間，看她的影子在正午的日頭下縮成小小一團，像被曬蔫的蓖麻葉。</p> <p class="ql-block"> "彎腰要像蝦米弓著背。"她抹了把嘴站起來，汗?jié)竦乃榘l(fā)粘在泛青的顴骨上。鐮刀劃過麥稈的唰唰聲里，我數(shù)著她手腕凸起的骨節(jié)，如同數(shù)著曬場邊緣歪斜的草垛。暮色漫過田埂時，她攤開掌心給我看那些裂口，粗鹽粒落進傷口時發(fā)出細碎的響，像是麥粒蹦進陶甕的聲音。</p> <p class="ql-block">第二章 秋漬</p> <p class="ql-block"> 連陰雨把天空漚成了霉斑色。母親裹著油布在泥地里搶收麥穗，發(fā)芽的麥粒在指縫間滲出黏膩的漿水。我端著竹匾接她抖落的麥穗，檐下的鐵皮桶盛滿渾濁的雨水，叮咚聲里混著她越來越重的咳嗽。</p> <p class="ql-block"> 那夜我們擠在潮冷的炕上，她后背的蝴蝶骨硌得我胸口發(fā)疼。雨腳捶打著窗紙，她的手突然覆上我凍僵的腳踝，掌心的老繭刮過皮膚，像被風干的玉米葉輕輕擦過。</p> <p class="ql-block">第三章 冬燼</p> <p class="ql-block"> 陶罐啟封的瞬間，槐花香漫過藥苦氣。母親倚在炕頭數(shù)落我封蠟不夠勻?qū)?，枯枝似的手指劃過罐口，在月光下泛著淡青的光。雪粒子開始撲打窗紙時，她讓我把陪嫁的樟木箱拖到炕沿。</p> <p class="ql-block"> "紅繩系著的藍布包外邊的是給三舅納好的鞋墊，里面是準備過冬的棉衣，..."她的聲音突然被北風卷走，我轉(zhuǎn)頭看見她正盯著自己浮腫的腳，那些曾經(jīng)踩著縫紉機踏板靈巧翻飛的腳趾，此刻像泡發(fā)的麻繩般腫脹發(fā)亮。</p> <p class="ql-block">第四章 春釀</p> <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后老槐樹依舊開著淡青的花，瓦罐底的槐花蜜凝著琥珀色的光。我撫過母親用紅漆勾過邊的陶罐，裂縫里滲出的蜜沾在指尖，恍若她替我抹頭油時殘留的溫度。風穿過空蕩蕩的堂屋，房梁上懸著的干艾草突然輕輕搖晃。</p> <p class="ql-block"> 院里的井臺邊，我望見自己投在水面的影子。</p> <p class="ql-block"> 鬢角鉆出的白發(fā)被春風掀起時，分明是她蹲在春泥里播撒麥種的姿勢，是她在冬夜里就著油燈補衣時的弧度，是她臨終前替我掖被角殘留的力道。</p> <p class="ql-block"> 槐花落進陶罐的漣漪里，蕩開整個北方的春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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