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記：張中行散文藝術研究——以《負暄瑣話》《負暄續(xù)話》《負暄三話》為例

孫希香

在中國當代散文史上，張中行的"負暄三話"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獨樹一幟。這位"布衣學者"以耄耋之年寫就的系列散文，既延續(xù)了中國筆記文學的傳統(tǒng)，又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學者散文的新境界。本文將從敘事特點、人物書寫、語言風格三個維度，探討張中行散文的藝術特色。 一、沖淡雋永的敘事特點張中行的散文最顯著的特點在于其"沖淡"的敘事風格。他在《負暄瑣話》序言中開宗明義："負暄者，曬太陽也；瑣話者，閑談也。"這種自我定位決定了他散文的基本格調——如冬日暖陽下的閑談，不疾不徐，卻自有深意。（一）閑話與"負暄"的筆調。張中行善于以閑話的方式記錄文人軼事。在《胡博士》一文中，他寫胡適："胡博士總是笑瞇瞇的，對誰都是客客氣氣。"僅此一句，就勾勒出胡適溫潤如玉的君子之風。寫章太炎時，他不寫其革命事跡，卻記其罵康有為"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的軼事，讓讀者在會心一笑中感受人物的真性情。這種寫法看似隨意，實則匠心獨運，體現(xiàn)了作者"以瑣見大"的敘事智慧。（二）幽默與苦澀的交織。張中行的幽默往往帶著苦澀的底色，苦澀常常具有幽然默的風味，像一個飽經(jīng)世事滄桑的老者，面對命運的風景露出寬容的笑容。在評價周作人時，他說："知堂老人是大事糊涂，小事不糊涂。"這看似輕松的評價背后，暗含著對這位大學者人生選擇的深刻嘆息。在《紅樓點滴》中，他寫北大舊事，說某教授上課"從不備課，信口開河"，卻又補充道"學生聽得津津有味"，這種幽默的筆調下，是對那個自由學風的神往與懷念。 二、"世說新語"式的人物書寫張中行的人物素描深得《世說新語》神韻，無論是學界泰斗還是市井小民，在他筆下都獨具風味栩栩如生。（一）大家與奇士并重。在《負暄三話》中，他既寫季羨林這樣的學界泰斗，也寫"汪大娘"這樣的普通百姓。寫季羨林，他抓住其"每天四點起床工作"的生活細節(jié)；寫汪大娘，則突出其"一生沒做過虧心事"的質樸品格。這種寫法打破了傳統(tǒng)散文的等級觀念，體現(xiàn)了作者"眾生平等"的人文關懷。（二）細節(jié)勾勒與白描手法。張中行擅長以白描手法刻畫人物。寫熊十力，僅用"瞪眼辯論，聲震屋瓦"八字，就使這位哲學家的剛烈性格躍然紙上。寫廢名，則通過"走路時總低著頭，像是在尋找什么"的細節(jié)，傳神地表現(xiàn)出這位作家的精神氣質。這些描寫既簡潔又傳神，顯示出作者高超的觀察力和表現(xiàn)力。 三、"順生"哲學的平民視角（一）"順生"思想的滲透。張中行的散文中貫穿著"順生"的哲學思想。在《學書不成》中，他自嘲道："我的字像狗爬，但自己看著倒也順眼。"這種自我解嘲的背后，是一種"順應本性"的人生態(tài)度。在《讀書》一文中，他說："讀書如吃飯，各有所好，不必強求。"這些都體現(xiàn)了其通達的人生智慧。（二）非體制化的布衣立場。張中行始終保持著知識分子的獨立立場。在《汪大娘》中，他通過一個普通婦女的一生，折射出時代的變遷；在《晨光》中，他寫市井生活，展現(xiàn)的是對平凡人生的尊重。這種平民視角，使他的散文具有深厚的人文底蘊。 四、準確簡練的語言風格（一）古雅與通俗的融合。張中行的語言既古樸典雅，又明白如話。在談教育時，他說："德才是本錢，無德無才，如無本之商。"這個比喻既通俗又深刻。在《酒》一文中，他將飲酒比作"與古人對話"，既有文言的凝練，又有白話的流暢。（二）詩性與史筆的結合。張中行的散文兼具詩情與史識。寫廢名，他在歷史追憶中注入個人感懷，形成"哀而不傷"的抒情風格；評周作人，他既指出其"事敵"之過，又肯定其學術成就，表現(xiàn)出客觀公正的史家態(tài)度。 　　張中行的"負暄三話"以閑話見深刻，以平淡顯厚重，創(chuàng)造了一種獨特的散文美學。他的作品既延續(xù)了《世說新語》的文人傳統(tǒng)，又賦予現(xiàn)代散文以新的思想內涵。在這些看似隨意的文字背后，是一位智者對人生的深刻思考，是一位學者對歷史的獨到觀察，更是一位文人對抗遺忘的執(zhí)著努力。正如他在《負暄瑣話》結尾所說："記下來，不過是希望有些東西不要完全消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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