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青龍寺游記</p><p class="ql-block"> 青龍寺在城東一隅，隱于市井之中，不甚顯眼。我本不曉得有這去處，偏是友人再三慫恿，說是古剎清幽，值得一觀。我向來對寺廟無甚興趣，以為不過是些泥塑木雕，香煙繚繞，和尚們念經打坐罷了。但拗不過友人的糾纏，終于在一個陰沉的下午，獨自踱了過去。</p><p class="ql-block"> 寺門頗窄，青磚砌就，門楣上"青龍寺"三字已經斑駁，顯是年久失修。門口并無售票之人，亦無香客出入，冷清得很。我躊躇了一下，還是跨了進去。</p><p class="ql-block"> 院內古柏數株，枝干虬曲，顯是有些年頭了。樹下青石鋪地，縫隙間鉆出些雜草，無人修剪，倒也自在生長。迎面一座大殿，朱漆剝落，露出里面的木頭來，顏色灰暗，像是久病之人的臉。殿前香爐里插著幾炷殘香，青煙裊裊，飄散在潮濕的空氣里。</p><p class="ql-block"> 我正欲進殿，忽見一老僧從偏門踱出，身著灰布僧衣，面容枯瘦，眼睛卻極亮。他見了我，也不招呼，只微微頷首，便自顧自地掃起地來。竹帚刮著青石，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院子里格外刺耳。</p><p class="ql-block"> 殿內光線昏暗，幾尊佛像端坐蓮臺，金漆大半剝落，露出泥胎來。供桌上擺著幾個干癟的蘋果，皮已經皺起，顯是放了多日。我忽覺有些窒息，這殿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混合著陳年的香火氣和霉味，令人作嘔。</p><p class="ql-block"> 匆匆退出大殿，轉到后院。這里倒開闊些，有一方池塘，水色暗綠，浮著幾片枯葉。塘邊一株老梅，枝干如鐵，想是開花時節頗為可觀，此刻卻只余枯枝，在風中微微顫動。</p><p class="ql-block"> 忽聞鐘聲一響，沉悶悠長，驚起塘邊一只烏鴉，"呀"的一聲飛走了。我循聲望去，見鐘樓在院角，一個年輕僧人正拉動鐘繩，神情木然，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項差事。</p><p class="ql-block"> 我在石凳上坐下，望著池塘發呆。這寺廟委實無甚可觀，友人何以如此推崇？正疑惑間，那掃地老僧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后。</p><p class="ql-block"> "施主可是覺得敝寺破敗不堪？"老僧忽然開口，聲音沙啞。</p><p class="ql-block"> 我吃了一驚，忙道："不敢。寺廟古樸，別有韻味。"</p><p class="ql-block"> 老僧笑了，皺紋擠作一堆："這寺建于唐時，曾經香火鼎盛，僧眾數百。如今只剩我與兩個徒弟守著。"他指著池塘，"這塘里原有一對千年老龜，去年最后一只也死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如何接話，只點點頭。</p><p class="ql-block"> "世人求佛，多是求財求子求福壽。"老僧自顧自地說，"佛哪里管得這許多？不過是一尊泥胎罷了。"言罷，竟自大笑起來，笑聲干澀，在空院里回蕩。</p><p class="ql-block"> 我愕然。這老僧言語，與尋常僧人迥異，倒像個看破紅塵的狂士。</p><p class="ql-block"> "師父在此多少年了？"我問。</p><p class="ql-block"> "記不清了。"他搖頭，"日子久了，便如這塘里的水，靜止不動，也就忘了時辰。"</p><p class="ql-block"> 暮色漸濃，寺里更顯幽暗。我起身告辭，老僧也不挽留，只是忽然說道："世人來寺，總想尋個清凈。殊不知清凈本在心里，何須外求？"</p><p class="ql-block"> 走出寺門，回望那斑駁的匾額，我忽然覺得，這破敗的青龍寺，或許比那些金碧輝煌的名剎更近于佛的本意。佛門本是空門，何須繁華？</p><p class="ql-block"> 街燈次第亮起，照著歸途。背后寺里的鐘聲又響了，這次卻顯得格外清越，穿破暮色，直透心底。</p><p class="ql-block"> 我想，那老僧大約是個明白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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