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駕駛室里的海市蜃樓</p><p class="ql-block"> 西北八大金剛群的語音條在凌晨兩點炸開時，我正趴在星星峽服務區的餐桌上，對著張北莜面方便面猛吸溜。陳雪雁的聲音風風火火撞進耳朵，像把竄天猴“咻”地炸開：“家人們誰懂啊！剛子在酒泉被坑運費還當縮頭烏龜，這不得開個‘防坑故事會’？都把珍藏的翻車經歷掏出來，咱比比誰的血淚史更離譜！”</p><p class="ql-block"> 消息框瞬間被方言轟炸。老張扯著張家口腔嗷嗷叫：“說出來怕你們笑！在庫爾勒被貨主訛走兩箱葡萄干，現在瞅見綠皮卡車，我這小心肝都抖三抖！”</p><p class="ql-block"> 我手指在鍵盤上猶豫，手機相冊里那張2022年的行車記錄儀截圖突然變得滾燙——副駕上的小魯穿著淺藍衛衣，像只歡快的小鳥，把洗干凈的杏子往我嘴里塞，陽光給她發梢鍍著金邊，像撒了把會發光的糖屑。得了！這故事再憋下去都要長毛了，我一鼓作氣，把它連帶著張北壩上的風，一股腦倒進群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七月的新疆熱得像融化的蜂蜜罐，我在烏魯木齊停車場擦方向盤，那對母女突然從車頭陰影里冒出來。母親穿著藏青色外套，女兒抱著紙箱，指甲蓋剝落的桃紅色指甲油，像朵蔫了的小花。當時哪能想到，這抹褪色的粉，是她們精心準備的“釣魚餌料”！</p><p class="ql-block"> “師傅，我家丫頭沒出過遠門，搭個車當人工導航咋樣？”母親遞來瓶裝水，標簽上的冷凝水在我掌心暈開，像個小水洼。22歲的小魯蜷在副駕，睫毛撲閃撲閃，投下蝶翼般的影子，操著溫吞的內蒙口音：“放心！我導航比GPS還準，順便帶您解鎖新疆戈壁的銀河皮膚！”</p><p class="ql-block"> 頭天傍晚路過托克遜，小魯突然像發現寶藏似的大喊：“停車停車！前方有杏子攻擊！”車剛停穩，她就踮著腳夠車頂水箱洗手，水珠順著袖口溜進去，我手忙腳亂遞紙巾，不小心碰到她小臂上的燙疤。“小時候端奶茶，表演了個‘平地摔’。”她咯咯笑著塞給我杏子，果肉的甜混著戈壁晚風，在駕駛室里織成張溫柔的網。</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翻天山，積雪亮得刺眼。小魯變魔術似的掏出條羊絨圍巾，像給我系紅領巾似的認真：“我媽說了，開車脖子受涼會變成‘歪脖樹’！”圍巾的薰衣草香混著車載香水的薄荷味，把零下十度的駕駛室變成了冒著熱氣的馕坑。我們你一言我一語，她講內蒙草場能把馬淹沒，我聊張北草原天路的莜麥浪能拍打車輪子，車窗外的云絮低得仿佛能扯下來當棉花糖。</p><p class="ql-block"> 直到第三天清晨看見陰山山脈，我都沒發現她手機里藏著二十張偷拍——我打盹的側臉、仰頭喝水的喉結，甚至解安全帶的樣子，全成了“罪證”。</p><p class="ql-block"> 卸貨場里，母親突然“戲精”附體，指著女兒發紅的眼角嚎：“孤男寡女三天三夜，以后咋嫁人喲！”叉車在身后“突突”伴奏，小魯縮在母親懷里假哭，桃紅色指甲掐進掌心。我盯著她們的藏青色外套，多了道反光絲線，活像條吐信子的蛇。</p><p class="ql-block"> 派出所調解室飄著劣質茶葉味，民警反復查看執法記錄儀。母親掏出皺巴巴的訂貨單，戳著“跟車安全自負”的小字，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們弱女子，只求個清白啊！”小魯全程低頭，腕上的燙疤泛著青白，像個沒愈合的玩笑。</p><p class="ql-block"> 離開內蒙那天飄起細雪，我看著油表直嘆氣，這趟倒貼的錢都夠買頭駱駝了。后視鏡里母女倆越來越小，像兩株歪歪扭扭的駱駝刺。車載廣播哼著維族民歌“遠方的客人請你留下來”，我摸著副駕的發卡，塑料齒硌得慌——原來有些溫暖，不過是戈壁灘上的“3D投影”，看著像清泉，走近全是沙子搭的積木。</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群里瞬間炸成爆米花。老張用河北梆子腔調吼：“這套路比張北莜面窩子還繞！前年在沽源，貨主媳婦非要學開車，到地方就說我摸方向盤！我這方向盤把套，比她的臉都干凈！”</p><p class="ql-block"> 小趙發了串省略號：“哥，我去年在哈密拉瓜，貨主閨女故意打翻水杯，濕了半件衣裳，嚇得我在服務區當‘守夜人’，一宿沒敢閉眼！”</p><p class="ql-block"> 陳雪雁的視頻突然彈出來，她對著鏡頭比耶，背后泥點斑駁的擋風玻璃成了“時尚背景”：“喲呵！老大哥也栽在美人計上啦！”她笑得直拍大腿，馬尾辮跟著亂晃，“橡皮山那次要不是你把我車鼓搗熄火，我能蹭你車過夜？還有策勒縣，車壞在荒郊野嶺，咱倆在車里‘數星星’，你當時沒偷偷緊張？”</p><p class="ql-block"> 她突然湊近鏡頭，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沙粒，擠眉弄眼道：“再說說青海茫崖冷湖鎮，你和陳妮姐孤男寡女待一整晚，人家可是‘白月光’！我和陳妮姐這倆‘正經美人’，咋就沒學壞心眼的人訛你？早知道‘寧拉千斤重，不捎一條縫’，我高低演場‘美人計’，嚇你個魂飛魄散！”說完她笑得前仰后合，差點把手機甩飛。</p><p class="ql-block"> 我搖頭笑了，這瘋丫頭，戈壁灘的風沙都吹不散她的活力。</p><p class="ql-block"> 小劉發了張夜光杯照片，杯壁上模糊的駱駝在儀表盤燈光下搖晃：“最扎心的不是被坑，是明知道可能是陷阱，還是忍不住相信，這路上總有真心換真心的人。就像大哥說的，圍巾的香、杏子的甜，都暖過心窩呢！”</p><p class="ql-block"> 老張又冒出來，啃馕的咔嚓聲混著語音：“剛才沒整明白！不過咱確實得小心，我在敦煌拉西瓜，貨主非要捎七大姑八大姨，半道說我剎車晃著老太太，扣了一半運費！但像陳群主這種‘女戰士’，卡車圈里比胡楊林還珍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摩挲著聊天記錄里的“寧拉千斤重，不捎一條縫”，想起天山埡口小魯說的經幡。有些人的愿望是坑人的網，可也有人的善意，像陳雪雁的羽絨服，實實在在暖過我的心窩。</p><p class="ql-block"> 那個桃紅色發卡還別在遮陽板上，每次轉彎就晃兩下，像段沒唱完的歡快小調。往后遇見跟車的，我大概會提高警惕，但在午夜服務區，望著流動的車燈，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沒接那單，我還會相信這路上，有純粹的萍水相逢嗎？</p><p class="ql-block"> 車輪碾過鄂爾多斯的戈壁，揚起沙塵。我打開水箱加水，內壁凝著薄霜。再溫暖的駕駛室也抵不過西北風，就像再真誠的對視，也看不清別人的劇本。</p><p class="ql-block"> 陳雪雁的群公告突然蹦到屏幕頂端，還配了個舉著狼牙棒的表情包："哈密站緊急集合！本群主已承包二十箱張北莜面方便面，管飽管樂！要是有人敢空著手來——"對話框停頓兩秒，又跳出段語音，背景音里混著引擎轟鳴聲，"小心我把你在格爾木凍成冰雕跳機械舞的視頻，做成360度環繞車貼！這次必須湊齊八大防坑秘籍，少一個人都不開席。</p><p class="ql-block"> 窗外，星星峽的路標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無數眨眼睛的車燈。這群把故事藏在車轍里的人，又要迎著風，繼續在西北公路上，書寫新的故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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