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世紀八十年代一個暑雨初歇的午后,粵西北多羅山下田畈的泥腥味混著腐草氣息在濕熱的空氣里蒸騰。兩個少年赤足踩過齊膝深的稗草,腳底板碾過軟滑的淤泥時,總能聽見泥下氣泡“咕啵”炸開的聲響——那是大地在吞吐夏日的秘密,而我們是擅自拆啟信箋的頑童,在深淺不一的水洼與泥洞間,尋找著一種鄉間美味——黃鱔,這屬于鄉野的鮮活注腳。在那個蛋白質缺乏的年代,黃鱔是春天給我們最美味的食物。野生黃鱔是大自然的饋贈,是對農村少年的蛋白質補償。在我的家鄉懷集梁村的田畈里,每到春耕時節,農人犁田時犁鏵經常翻出活蹦亂跳的黃鱔,跟在后面的人眼直手快,徒手把黃鱔裝進竹簍里。運氣好的話,晚餐的香麥梗炒黃鱔是妥妥的一道硬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幾百上千年的農耕文明和生存智慧給后人流傳下來無數的捉黃鱔方法。以確保他們不辜負自然的饋贈。我少年時代老家伙伴常用三種方法捕捉無比滑溜的黃鱔。</span></p><p class="ql-block"> (一)鱔狗籠的夜宴</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用手電筒一樣的鱔簍(我們叫鱔狗)捉黃鱔是與時間的溫柔耐心博弈。竹編的鱔狗籠需在水渠里浸三日,讓新篾吸飽水腥,籠眼間纏著的水草根須,便是給黃鱔備下的暗號。黃昏時分,帶頭阿哥在臨時土灶上架上鐵鍋炒誘餌,誘餌就是附近菜園竹林下潮濕泥土挖出來的蚯蚓,鐵鍋里的蚯蚓遇熱蜷成花卷,焦香混著泥土味騰起,讓人直想流口水,看它們漸漸縮成誘鱔的秘藥。把誘餌和期待一起裝進鱔狗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等晚霞把田水染成熔金時,夜幕降臨了,帶頭阿哥挑著幾十個鱔狗走向田野中央。然后分散將手電筒一樣的鱔狗沉進水田里淺灘,籠口半浸入水中。次日破曉,水田還一片沉寂,少年已經赤腳下田,掀開鱔狗的剎那,青灰色的身影在晨光里打挺,尾尖甩出的泥點落在手背上,竟像撒了把碎鉆——那是田畈給捉鱔少年的饋贈。不是每只鱔籠都有獵物,但驚喜的是有時一只鱔籠有兩三條黃鱔,當然也有甩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泥蛇的時候。一個兩人團隊一般有三四十個鱔籠,一個早上能有二三十條黃鱔。六七天后,兩個少年就騎單車把十來斤黃鱔拿到鎮上賣錢。這些野生黃鱔是大自然的饋贈,很受鎮上識貨人歡迎,通常不到半個小時就能賣光了。少年賺了錢,通常會到云吞檔吃一大碗云吞犒勞這幾天的起早貪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二)松明火的追光</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照黃鱔是夜游的皮影戲。松明火把在夜風中噼啪作響,樹脂燃燒的青煙漫過田溝,將我們的影子投在秧苗上,晃成巨形的水怪。黃鱔喜歡在子夜時分出洞,脊背劃過水面的銀線,是月光遺落的絲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少年右手握竹鉗,左手提一米多長的竹竿,竿頭吊著鐵絲網——幾根松明在烈烈燃燒,發出的光芒足可照亮兩米的圓形水面。眼尾卻要追著火苗的跳動——那滑膩的生靈最愛躲在草叢雜物間里,只露半截尾尖在水面寫草書。最難忘是在火把忽明忽暗中,撞見草叢里一圈圈白色環的蛇——有劇毒的銀環蛇,能嚇得少年頭皮發麻,落荒而逃。在天氣好,運氣又好的晚上,能捉到半斤八兩黃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三)泥洞的應答之舞</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嚇黃鱔是與大地的對唱。早晨,耙過不久的水田里到處都是黃鱔洞,新洞邊緣的泥珠像鬼畫符,洞口朝向便是巢穴的羅盤。我們趴在田邊,指尖輕觸洞壁,感受著泥下的震顫——那是黃鱔的呼吸,也是土地的脈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洞口的反方向, 光腳插泥要似春雨點荷,先輕叩三下,如喚沉睡的老友,待泥下洞口噴出濁水,便驟然加力,讓震動順著泥層傳遞。單腿推進十幾下后,另一頭的泥縫里定會竄出銀灰色的身影,像根被彈飛的琴弦,帶著泥星子蹦向自由。指尖掐住七寸的瞬間,能感到它體內的滑膩與力量在抗衡,像是握住了一段會扭動的月光,涼津津的,卻又燙著年少的雀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些藏在泥沼里的技藝,原是田畈寫給孩童的寓言。如今想起,鱔籠里的誘餌依然散發誘惑味道,松明火把的光也還在記憶的水洼里搖晃。那些赤足奔跑的夏日,早已在時光的沉淀里釀成了詩——每粒泥星都是韻腳,每聲水響都是平仄,而我們曾是最鮮活的注疏,在鄉野的書卷上,寫下永不褪色的童年注腳。</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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