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巷子口的槐花又開了，白瑩瑩地綴在枝頭，像極了那年阿香鬢角別的絹花。我站在老槐樹下，恍惚間又看見那個穿紅布衫的小身影，一蹦一跳地從青石板路上跑來，兩根羊角辮在晨光里晃啊晃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阿香是隔壁油條鋪家的丫頭，因她總愛學戲臺子上青衣甩水袖的模樣，街坊們都喚她“小鬼丫頭”。她爹老周炸的油條金黃油亮，她娘包的韭菜盒子翠生生的，偏這丫頭成日里不愛灶臺愛戲臺，常偷拿搟面杖當馬鞭使，把面案拍得啪啪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年端午，鎮上的草臺班子來唱《白蛇傳》。阿香天不亮就蹲在戲臺子下占位置，懷里揣著兩個溫熱的粽 子。我路過時，她正踮著腳往臉上抹胭脂，紅艷艷的像年畫里的娃娃。“阿姐快看!”她突然拽住我的衣角，指著戲臺角落的刀馬旦，“我往后定要比她威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她果真纏著班主學了三個月基本功。每天清晨，我推開雕花木窗時，總能看見她在露水未干的巷子里壓腿。青石板上映著個小小的影子，時而像展翅的鶴，時而如盤踞的蛇。有回她練“鷂子翻身”摔破了膝蓋，卻把要給她上藥的我往旁邊推：“莫耽擱我背戲文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深秋時戲班子要走了。那日下著綿密的雨，阿香抱著她娘新做的千層底布鞋追出二里地。回來時渾身濕透，布鞋卻好好地裹在油紙包里。她蹲在屋檐下擰衣角的水，突然仰起臉問我：“阿姐，你說西湖真的斷橋嗎?”雨珠子掛在她睫毛上，亮晶晶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后來啊，油條鋪搬去了省城。去年清明我回老宅，看見廢棄的戲臺邊有個穿戲服的姑娘在教孩子們甩水袖。那轉身的架勢，活脫脫是當年把搟面杖當馬鞭的小鬼丫頭。暮色里傳來她清亮的嗓音：“要記住哇，白娘子才是怕雄黃酒，是舍不得嚇著許官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槐花簌簌落在肩頭，我忽然想起阿香總說戲文里藏著“人世間最好的道理”。如今這道理，大約就化在她教戲時彎彎的眉眼里，化在孩子們脆生生的笑鬧中，像那年端午透過的光，永遠暖著記憶里的青石板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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