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石頭“說話”

羅宗

2025-4-24中國應急管理報 貴州的石頭是硬的，比北方的硬些。我女兒偏要學雕刻，立志要這些石頭“說話”。去上年，她考上了貴州大學美術學院雕刻系研究生，我起初不解，后來也只得由她去了。 女兒原本擁有一雙纖細靈巧的手，彈鋼琴時，那雙手如同兩只潔白如鴿的羽翼，在琴鍵上輕盈地翻飛。然而，如今這雙手卻布滿了厚實的繭子和細小的傷痕，指甲縫里也時常嵌滿了難以洗凈的石粉。她的工作室角落里，堆滿了形態(tài)萬千的石塊，有的粗糙得如同老農(nóng)飽經(jīng)風霜的臉龐，有的則光滑得仿佛經(jīng)過流水打磨的鵝卵石。女兒常常蹲在這些石塊旁，一蹲就是大半天，她用手指在石面上細細摩挲，仿佛在傾聽石頭深處的低語。 “石頭會說話么？”我曾問她。 “會?！彼^也不抬，語氣堅定，“它們在講幾千年前的故事?！?lt;/p> 她的第一件雕刻作品是一塊青石雕成的老婦頭像。頭像上的皺紋深刻如溝壑，而眼睛卻出奇地明亮有神。我凝視了許久，總覺得這頭像似曾相識。女兒告訴我，這是根據(jù)寨子里那位百歲老人的形象雕刻的，老人的每一道皺紋里都蘊藏著苗家的悠久歷史。 “你雕得不像。”我故意逗她。 “我雕的不是她的樣子，是她的故事?！迸畠河谜礉M石粉的手指點了點老婦眼角的一道紋路，“這是她十六歲逃婚時被樹枝刮傷的?！?lt;/p> 工作室里終日響著敲打聲。叮叮當當，像是某種古怪的語言。女兒說，每一種石頭都有不同的聲音，花崗巖清脆，大理石沉悶，青石則帶著幾分嗚咽。她學會了分辨這些聲音，就像醫(yī)生聽診病人的心跳。 去年冬天，她帶回一塊赤紅色的石頭，說是從黔東南一個即將消失的村寨里尋來的。那石頭形狀怪異，像一顆扭曲的心臟。她花了三個月時間雕琢，成品卻讓我大吃一驚——那竟是一棵枯樹，樹干中空，卻從裂縫中生出幾片新葉。 “這算什么？”我問。 “記憶。”她說，”寨子要拆遷了，這是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樹。老人們說，樹心里住著祖先的靈魂。” 最近她在雕一組群像，是根據(jù)老照片刻的。苗家漢子吹蘆笙，婦女們跳銅鼓舞，孩子們圍著火堆奔跑。石塊在她手中漸漸有了溫度，那些靜止的人物似乎隨時會動起來，會唱會跳，會哭會笑。 我有時站在工作室門口看她工作。她弓著背，額頭幾乎貼在石頭上，呼吸與鑿擊的節(jié)奏一致。石屑飛濺，落在她的發(fā)間，像早生的華發(fā)。 “累嗎？”我問。 她直起腰，抹了把汗，笑著說：“累，但石頭比我更累。它們等了千萬年，就為了有人把它們的故事說出來。” 我忽然明白了，她不是在雕刻石頭，而是在雕刻時光。每一道刻痕都是歲月的印記，每一個形象都是逝去生命的復活。那些冰冷的石頭，在她的手中獲得了溫度，獲得了聲音，獲得了記憶。 女兒說，畢業(yè)后她要走遍貴州的村村寨寨，收集那些即將消失的故事，用石頭把它們保存下來?！笆^比紙長壽，”她說，“可以保存幾千年?！?lt;/p> 我看著她的背影，想起了她小時候用蠟筆在紙上涂鴉的樣子。如今她的畫布換成了石頭，畫筆換成了鑿子，但那份執(zhí)著卻從未改變。或許，她從小就注定要成為時光的雕刻者，用堅硬的方式保存柔軟的記憶。 工作室的燈光下，石屑如時光的碎片般飛舞。叮叮當當?shù)那脫袈暲?，我仿佛聽見了歲月的回聲。? 圖片豆包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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