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卡羅爾·希爾茲的《簡·奧斯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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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簡·奧斯丁的小說，總使自己感覺到她筆下的女主角們由于被剝奪了政治話語權，女人柔軟的舌頭由于受到了管束而無法動彈，所以她們的肢體和眼神就把復雜多變的語言功能推到了極致，發揮了難以想象的作用：一個犀利的眼神，就可以改變故事的發展方向，甚至似看非看的一瞥，就足以令人感到羞愧、受到鼓舞或是改變情感的方向。而要做到這一點，對于人生閱歷簡單到一生未嫁、生命短暫、一生幾乎足不出戶的鄉村女作家，幾乎是不可能的。近日讀了加拿大最重要的女作家之一卡羅爾·希爾茲所著的《簡·奧斯丁》，在她以簡潔從容的文字和明顯帶有奧丁斯式的風格演繹簡·奧斯丁平凡一生的，準確、生動而又敏銳的文字中，我終于感悟所有這一切，簡·奧斯丁是怎么做到的了。 　　在一般的女子看來，美麗有價，歷來如此。在安排嫁妝時，誘人的魅力也會被正式當成一個因素加以考慮。相反，才華卻可能起到減分的作用。聰慧的女子往往難以駕馭，而駕馭女人的正是丈夫的職責。簡·奧斯丁是一個家境貧困的絕色才女。她美麗，所以是有價的，她是不好駕馭的才女，所以又把她價值抵消。如果認清了這一點，選擇人生道路的時候她就應該把更多的考慮放在自己的家境上。 事實上，據卡羅爾·希爾茲介紹，十一歲到十八歲，簡·奧斯丁完成了自我教育并開始了寫作的漫長歷程。十八歲到二十五歲，她創作了下部歡快自信的小說。隨后的七八年，挫折沮喪接踵而至——大家庭的劇變，父親的去世，拮據的經濟狀況，以及很可能嫁不出去、無法擁有自己家庭的殘酷現實。這是她的艱難歲月，必定讓她強烈地感受到了無力掌控自己命運的挫敗感。作為作家，她筆耕不輟，卻未能得到出版社的認可。實際上，她幾乎放棄了任何嘗試。 　　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就是不肯拿婚姻作為改變命運的籌碼，始終認為世界上沒有比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更糟糕的事了，相信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一樁最不可取和最難以忍受的事情。曾經有一次，她出于一時的心血來潮，已經答應了曼尼唐莊園的主人哈里斯·比格-威瑟的求婚，還一時表達了婚姻不過是“基于利害關系的契約”的看法?？蓻]有等到第二天，她就毀約了，堅信幸福之上應該還有更有價值的東西，那就是人成就其自己的最起碼的原則，所以她不愿意拿膚淺的幸福和自己的原則作交換。她在實際生活中的與眾不同就像她筆下的人物一樣：貧窮但高尚的年輕女子愛瑪·沃森，拒絕屈從于不公正的社會準則。她對姐姐伊麗莎白說，為了改善自己的處境而追求男人，是“讓我覺得駭人聽聞的行為。我簡直無法理解。貧窮是可怕的災禍，然而對于受過良好教育并且感情豐富的女子而言，這不該也算不上是最大的災禍?！?，她出于對原則的堅守而悔婚，給她帶來了孑然一身，以及隨之而來的缺憾和不自由，也讓她成就了獨立人格和平凡中的偉大。 　　她熱愛生活，喜歡舞會，希望與各種各樣的人交往，愿意融入主流社會當中，能夠被人接納、理解和吹捧，渴望的期盼擁有自己的愛情和隱私，把生活變成一場場令人興奮甘之如飴的巧合和艷遇，但在原則和人格面前絕不茍且。無論生活如何艱辛，她不僅拒絕用原則云換取自己的幸福，她的眼中還容不得任何沙子。她早期的作品本來是在家人的寬容和關愛中產生的，那此作品無怪乎寫的都是家庭笑話、私人掌故，多數都寫得刻薄無禮而相當傷人。在她最初的作品中，我們可以隱約感到一種不顧一切顛倒乾坤的沖動。這些故事中充滿了激烈的矛盾。對于家庭事件小心翼翼的暗示，與私奔謀殺的故事情節形成強烈的反差。這種異乎尋常又駭人聽聞的等級倒置、主仆顛倒似的喜劇視角，在她成年后雖然有所收斂，但在以后現實生活中，率直、率真和率性如簡·奧斯丁始終這樣的作家，有時仍然沒能把握住惡意和風趣之間的分寸，將諷刺和傷害混為一談。更傷人的刻薄的話在她給姐姐卡桑德拉的信中可以找到。在《理智與情感》出版前夕，她給姐姐寫信的口吻極為尖刻。她對鄰居吹毛求疵；她散布惡毒的閑言碎語；《沃森一家》是她最后的嘗試，也是用刻薄的語言講述了一群怨婦的故事。而就是在她最早時候的書中，犀利的精彩對白時常被告那些悲傷的、莫名其妙的、貌似同情的腔調所打斷，也時常因那些自鳴得意的虛偽行為或委屈憤怒的情緒而引發，所以讀者會看到一波波反復襲來的強烈的道德的憤怒。所有這一切，恰好說明了她的眼中容不得沙子，無論她在文學上取得多大的成就，她都不愿意在世人面前把自己偽裝成包容大肚、忍氣吞聲、富有涵養、軟弱溫柔的淑女形象！ 　　簡·奧斯丁的刻薄也許還與她自信有關。她相信自己的觀察，在出版社不僅翻悔和她簽訂的出版合同，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進行為難和欺侮的情況下，始終相信自己的寫作能力，并相信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能夠取得成功。她后期的三部更精彩的作品問世以后，她已經覺得自己正在不斷變得更有人情味，就像他在斯蒂文頓的家里堅持自我學習時那樣。她有時間，用不完的時間，來學習社交習俗。她很小的時候就用父親的顯微鏡觀察過各種標本。如今，她傾聽、觀察著周圍社交場里的喧鬧景象，不斷拓展自己對人性的認識。通過細致入微富有穿透的觀察，她把人們所熟知的日常生活戲劇化，并允許愚者將智者引入困境——父母腦筋愚鈍，因循守舊，土里土氣，性格難纏、語言粗俗——又從這種愚鈍乏味的生活中，以非達爾文的方式，涌現出一些才華出眾的人物：她們都擺脫了那種與生俱來的、令人窒息的生活環境，和那些把子女帶到人間、隨后卻任她們隨波逐流的愚蠢的父母，使她的小說在現實生活的善于思考的男男女女面對真實困境、表達真實渴望中涵蓋了一切：家庭、愛情、生與死、厭倦與激情、平凡生活與人類精神的極致。 　　由于對人生命運不同凡響的深刻觀察和感悟，才能使簡·奧斯丁筆下的人物一瞥可以使人順從，也可以使人叛逆；可以透著嚴厲，也可含嗔含羞；可以表示不肖，也可以表示崇拜；還可以表示某種審視，但這種審視在雙方看來幾乎都有某種程度上心照不宣的意味。眼光一閃，雙方當即心領神會。那不動聲色的眼光一閃，就變成了利器，變成了命令，或者變成了表示默許的嘆息。雖然沒有雷霆，同樣一發萬鈞。從這里其實也可以看出，簡·奧斯丁雖然疏于對人物行動的描繪。除了各種各樣的眼神，她把形形色色有人物變成了一堆只會說話的頭腦。實際上，這種簡約的手法有時反而令人物顯得更有力度。似乎身體方面的描寫越少，越能引起更強力的心理感受。這使我們不得不折服于簡·奧斯丁的作品對于身體態度的冷漠，并不等于她就將其排除在視野之外。作為一名深刻的現實主義者，她深諳于人類的弱點及其自我修復能力。但在奧斯丁時代，無論男女，高尚意味著真誠、無私、對他人幸福的關心，而肉體就如同“墨水瓶”，隨處可見，太過普遍，不值得花費筆墨。如果簡·奧斯丁生活在今天，她或許會質疑我們把肉體當成文學軟件來使用的態度。而在她那兒，小說中真正的生命之舞是對語言的運用和領悟。 不論男女，獨善其身、孤獨終老，還是以妥協讓步、失去自由為代價，換取伉儷成雙并贏得社會尊重，二者到底哪個更好？ ——二百多年過去了，簡·奧斯丁所出的考題，你答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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