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醫生自述

黃山一葉

【口述人簡介】王林富，男，青墩南莊人，1954年8月生，初中文化，中共黨員。1970年6月初中畢業，后做赤腳醫生至2009年。同時，至1994年開始任青墩村會計。2015年退休。 是的，我老家青墩南莊的，小時候苦啊，我九歲爺老頭子（父親）就嘸沒了。得的是癌癥，送到上海，開刀，沒用，早早死了。留下四個小人。我排第三，上頭兩個姐姐。娘后來另外嫁了人，另外生了兩個小孩。我是娘母（奶奶）帶大的。命苦啊，青墩田多，一點點大就去做生活。南莊靠近南湖漾，我小時候經常去捉魚。稍微大一點，還拿電筒照魚，用魚叉叉魚。后來讀書，就用功，成績蠻好。初小在南莊讀，高小就到鐘管完小去讀了。那時候學校是一所老廟改建的。我們住在一個高大的破房子里。沒有床，用稻草鋪鋪，就算床了。屋里拿點咸菜去，吃一個禮拜。休息日腳就去斫草，養羊。后來鄉里辦五七中學，辦在我們青墩三花墳頭。我是這所學校第一屆學生。老師有高公民、朱欣、陳澤民三個公辦老師。我們這屆畢業生中，后來有好些蠻優秀的。我讀書用心，學習也還不錯的。可惜我們那個時候，讀完沒有考高中了，講推薦。整個青墩村，只推薦了一個干部子弟。我畢業以后，村里看我讀書還好，就安排到了南莊村小里，做代課老師。 代課一個月，村里有個去公社衛生院學醫的機會，我就報名去了。那年我才十七歲。赤腳醫生嘛，是全科，需要樣樣都懂一點。所以我到了衛生院后，跟過好幾個醫生。譬如之前東舍墩有個醫生，后來到衛生院的，叫倪尚志，我跟過他一段時間，可惜時間很短。還有丁醫師，是中醫，蔣醫師，以西醫為主，倪醫生是兒科。反正除了婦產科，啥都學一點。原先村里有個赤腳醫生，我到村里以后，起先兩個人輪流值班，后來他退了，就剩下我一個人。那時候醫務室放在大隊，很簡單的，只有一間平屋。村衛生所嘛，治不了啥大病。偶爾也有難治的病有的人是要送上級的醫院的，有些給他看一看也能看好。沒有編制，經常要去地里面干活。當時的政策是這樣的，半農半醫的。后來就一直做赤腳醫生了，忙起來了之后，沒空去進修。那個時候沒有車子，都是靠走路的，那個時候有專門出診，晚上也經常去。有時候一個晚上要出診好幾次。 是啊，除了婦產科，啥毛病都看，主要是中醫，也有打針吃藥的。出診嘛，是經常的，那個時候很多人生病了，走不動的。就是要靠我們出診。那個時候主要是靠打針。有的時候去給他們打針，要早上一針，晚上一針。有的是支氣管炎，這些病是很多的。我們走的快一點，畢竟年紀輕。那個時候傳染病，腹瀉這些是比較多的，急性腸胃炎這些東西很多的，流行性感冒是很多的。當然是風雨無阻，刮風落雪都要上門，過去都是泥路，不好走。以前的泥路，那真像閻王路，元寶套鞋都不頂用，一定要高邦套鞋。尤其發臺風日腳，過橋的時候人都只能爬著過去。總之一句話，人家下雨，這時候都會躲起來，我沒辦法，只能逼著出門。后來主要是以公共衛生為主了。公共衛生做的多了，糖尿病、高血壓這些慢性病管理了。就是幫他們量血壓、測血糖，這些要給他們管理了。這個有時候也是要上門的。之后要給他們去驗血，每年都要弄的，驗血驗到12點鐘，然后明天早上起來。還要把血樣放在桌子上，然后他們收走，去衛生院里面驗血。然后，我們再回來繼續上班，那個時候也很辛苦的，還要打預防針，也是在我們這里打的。我們這個地方打，那個時候預防針都是村里面的醫生打的，現在是不能在下面打了，都去衛生院里面打了。驗血，驗便，要一家一家地去收。我后來做了大隊會計，赤腳醫生就只是兼職了。 給人看病嘛，總歸有點滴滴答答的麻煩事情，譬如有一回，村里有個小孩，夜里發高燒，發到四十多度，半夜里敲我的門，要我給他看。我看著當時小孩燒糊涂了，眼睛都沒有烏珠，插到太陽里去了。我給他們弄點井水，馬上讓他們送縣里大醫院。這種事體我的主意很靈清的。后來，大概是94年左右，又遇到了一件事。這件事情，導致我決定不再兼做赤腳醫生。那是一個外地打工的，在離我不遠的一家廠里上班，好像是湖北人，有天發熱了，發到將近40度。他到我診所來，要我給他診治。我一量，熱度那么高，勸他去鎮上醫院。他說不用，你給我打一針好了。我不好推辭，就給他打了。第二天他又來了，不說有熱度難受，說被我一針打壞了。然后退下褲子露出屁股，那塊打過針的地方果然又紅又腫。他說是被我打壞了，要告我。我說我用的藥沒有問題。他堅決要我認錯賠償。這下子我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事情鬧開以后，村里鎮上都曉得了。最后書記勸我，賠錢么好了。他開口要五千。我當時工資才多少啊！心疼啊！但是想想那些外地人牛不清割不斷的，最后還是給他了。之后，你猜怎么著。那家伙拿到錢，廠里上班也不去，回家了。可能他是早就想回去了，到我這里來訛我一筆。類似這樣的事情后來沈家墩也出過一次。那個人打針后露出紅屁股，后來被人看出抹了紅辣椒，戳穿了。那個人沒拿到賠償，而騙我的人，當時是連夜就拿錢走掉了。 不做赤腳醫生后，我就專門做會計。青墩村的衛生所后來也沒有赤腳醫生了，村民有病去廠里的衛生所。村里會計工作是看看香，沒花頭，工資低，到退休時候才拿一千三百五十。過去村里的企業又沒啥盈利，所以只有一點死工資。村民有人傳你們有好處，其實是沒啥花頭的。我曾經與書記一起籌建一家化工廠，是生產一種去銹的產品，可惜后來資金不夠，技術不過關，最終沒有辦出來。村里嘛，雜七雜八的事情多，雞灶多。不過我這個人性格之故，不喜歡拉關系，不喜歡人情世故，所以過得平平淡淡。會計我當了二十年，15年退休。我老婆是沈家墩人。她以前也曾經到絲廠上班。我們只有一個女兒，她讀書畢業以后，讀麗水學藝術類中專，去杭州上班，后來嫁了一個高鐵司機，先生了一個小孩，今年十二歲，過兩年又養了一個，今年八歲。我和老太婆去過杭州四年，幫他們帶小孩。現在小孩大了，我們就回來。現在屋里種點菜，我老婆閑不住，在菜場那邊開家小店，賣花圈。我有點空，就幫她看看店。我的字還好，有時候給人家寫寫挽聯之類。讀書的時候不考學，我們學點字。現在醫學之類早就不關心了，自己注意點，有空種種菜，日腳過過好就可以了。 【訪談手記】根據“鄉村口述史”項目安排，今天要訪談的對象是王林富，青墩村南莊組人，1970年10月至2009年11月期間，做青墩村赤腳醫生，1995年到2015年任青墩村會計人，2015年后退休。在訪談中，給我詳細介紹了自己初中畢業以后怎么學習醫學，然后擔任村里的赤腳醫生四十多年的漫長經歷。談怎么學習醫學，怎么在艱苦的環境中給人治病，遭遇待遇極差，條件極其不好，又如何盡其可能地幫助鄉親。同時，還訴說了過去行醫的種種困難，以及遇到的種種不公。甚至還有碰到訛詐與威脅。然后，王先生又著重談了他擔任大隊會計以后多年，仍然兼做赤腳醫生，做著村里的許多雜事，見證了青墩村的發展變遷。根據工作安排，青墩村的訪談可以暫告一個段落了，我把這段時間以來在青墩村訪談的情況大致回顧了一下并征得了當事人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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