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脊骨與詩書</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紀(jì)念世界讀書日寄語</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趙中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四月的風(fēng)掠過書頁時，世界讀書日又踩著春天的尾巴來了。報紙上的名人薦書名單像年輪一樣層層疊疊，書店里的打卡人群比書架上的書脊還要密集，社交平臺的轉(zhuǎn)評贊里，"一日不讀書，胸臆生荊棘"的警句正在病毒式生長。人們抱著精裝典籍自拍的姿勢，像極了給思想貼上防偽標(biāo)簽，只是不知這標(biāo)簽下，究竟是豐饒的精神麥田，還是空心的裝飾花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起崔永元書房里那幅墨跡未干的字："與萬卷詩書為友，留一根脊骨為人"。宣紙泛黃處，橫豎撇捺帶著幾分笨拙的倔強(qiáng)，倒比那些行云流水的墨寶更有筋骨。這讓我想起蘇州舊書店里的老掌柜，他總愛用粗瓷杯泡著濃茶，指著滿墻斑駁的線裝書說："書不是用來供的，是用來磨人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一、被裝幀的靈魂</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周末的連鎖書店里，穿亞麻襯衫的年輕人正踮腳調(diào)整書架角度，讓新購的《存在與時間》剛好露出燙金書名。他手機(jī)鏡頭掃過滿墻書脊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真皮筆記本——那上面只記著"第32本打卡"的字樣。不遠(yuǎn)處，穿貂皮大衣的女士正對著《查令十字街84號》皺眉，她的鉑金包上掛著某讀書會的定制徽章，而書里夾著的美容院VIP卡，正隨著翻頁輕輕顫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些把書當(dāng)作戰(zhàn)利品的人，永遠(yuǎn)在追趕"年度百本"的KPI。他們的書架是精心設(shè)計的背景墻，每一本未拆塑封的新書都是社交貨幣。就像18世紀(jì)歐洲貴族用山羊皮裝訂的《圣經(jīng)》從不翻開，此刻直播間里主播展示的"藏書全家福"，鏡頭掃過的永遠(yuǎn)是書脊的華麗，而非文字的褶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二、思想的跑馬場</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地鐵上，穿格子衫的青年正用Kindle刷完《追憶似水年華》的第178頁。他能精準(zhǔn)說出瑪?shù)铝盏案獾呐浞剑瑓s沒注意到鄰座老人讀《背影》時泛紅的眼眶。某知識付費社群里，有人正在直播拆解《資本論》，彈幕里飄過"已掌握剩余價值理論"的留言，卻沒人討論剛被裁員的程序員在群里發(fā)的求助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類讀書人像精密的掃描儀，把《人間喜劇》轉(zhuǎn)化為考點清單，將《哈姆雷特》解碼成金句題庫。他們的大腦是24小時營業(yè)的資料室，存滿了作家年譜、情節(jié)脈絡(luò)，卻容不下一個"為什么"。就像清代考據(jù)學(xué)家能辨明《四庫全書》某頁的紙紋，卻讀不懂文字背后的山河破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三、骨血里的墨香</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巷口的老茶樓上，陳先生的楠木書架總蒙著半幅藍(lán)布。他的《隨園詩話》里夾著1975年的糧票，《聊齋志異》扉頁貼著妻子年輕時的照片。"你看這'笑中也有淚，樂中也有哀'"，他用紅筆圈著《紅樓夢》批注，茶湯在字跡間洇開小團(tuán)云霧，"當(dāng)年在牛棚里，我就著煤油燈讀《飛鳥集》，每一句都像鑿子敲在心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真正的讀書人，會讓文字穿過視網(wǎng)膜，直抵神經(jīng)末梢。就像沈從文在湘西吊腳樓里寫《從文自傳》，那些劃過紙頁的鋼筆痕，早已成為他脈搏的紋路。當(dāng)楊絳在《我們仨》里寫下"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我們讀到的不是文字組合，而是一個世紀(jì)的月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四、信息洪水里的錨</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凌晨三點的知識星球，某"讀書導(dǎo)師"正在直播解讀《原則》。屏幕上跳動的思維導(dǎo)圖里，"極度透明"被拆成12個執(zhí)行步驟，"創(chuàng)意擇優(yōu)"量化為5個評分維度。彈幕里，有人問"讀完能年薪百萬嗎"，有人曬出"30天讀完20本"的打卡記錄，窗外的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長，像一排移動的書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讓我想起敦煌藏經(jīng)洞的僧人，他們在幽暗洞窟里抄經(jīng)時，筆尖蘸的不只是松煙墨，還有對信仰的敬畏。而今天的"知識囤積癥"患者們，在信息洪流里打撈著碎片化的金句，卻忘了蘇格拉底在雅典街頭追問"什么是正義"時，手里連一卷羊皮紙都沒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進(jìn)窗戶時，我看見書桌上的楓葉標(biāo)本。去年深秋在岳麓山拾到它時，葉脈間還凝著未干的雨珠。此刻對著臺燈細(xì)看，那些縱橫的紋路多像書中的文脈——不是供人攀爬的藤蔓，而是扎進(jìn)泥土的根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合上書卷，忽然懂得崔永元筆下的"脊骨"為何珍貴。它不是對抗書籍的棱角，而是讓文字在血脈里生長出的風(fēng)骨。就像蘇軾讀《漢書》至?xí)奶帲?quot;每一段事，作三字題"；就像魯迅抄古碑時，把寂寞刻進(jìn)橫豎撇捺，最終成為刺破鐵屋的投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當(dāng)世界讀書日的喧囂退潮，愿我們都能做這樣的讀者：讓《詩經(jīng)》的雎鳩在記憶里鳴唱，讓《楚辭》的蘭草在靈魂深處生長，讓每一次翻頁都成為思想的深呼吸。畢竟，真正的閱讀不是收集書簽的游戲，而是讓文字成為照見自我的鏡子——你在書中看見多少世界，就有多少世界在你身上生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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