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長順蹲在自家磨坊門口，抓把面粉在指間捻，細白的面粉從指縫漏下，在晨光里泛起金霧——這是磨了七遍的雪花面，最配得上祖傳的鍋盔鏊子。</p><p class="ql-block">灶屋梁上懸著去年的麥穗，籽粒飽滿如金豆。長順從甕里舀水，五瓢面配兩瓢水的講究，是他爺爺那輩用旱煙桿在黃土地上一道道劃出來的。</p><p class="ql-block">酵頭是三十年的老面引子，養在粗陶罐里，揭開蓋能聞見麥子發酵的甜酸氣。"順爺，抖音拍您揉面呢！"穿破洞牛仔褲的小年輕扒著貼滿瓷磚的院墻，舉著手機直晃。長順從面盆里抬起頭，花白胡子沾著面粉星子："啥抖不抖的，我這老胳膊可經不起你們年輕人折騰。"說著把酵面精準地撒進面堆，雙手在晨光里劃出弧線，倒像在打太極。</p> <p class="ql-block">智能音箱在堂屋放著秦腔，混著揉面的"噗噗"聲。面團在青石案上翻騰，漸漸泛起綢緞似的光澤。發面的時辰，麥草垛在西墻根曬得蓬松。</p><p class="ql-block">墻根電動車充電器的綠燈明明滅滅，與灶王爺畫像前的電子蠟燭遙相呼應。</p><p class="ql-block">面團蓋上濕布醒發時，長順叔掏出老人機瞄了眼："三伏天的面發得快，面團已脹成胖娃娃咧！”</p> <p class="ql-block">壓面的棗木杠子油亮發紅，是太爺爺那輩傳下來的，握把處凹痕深深，嵌著五代人的掌紋。面團在重壓下舒展又蜷縮，漸漸透出琥珀色。添面要勻似揚場，多一把少一撮都會壞了菊花紋。</p> <p class="ql-block">分劑子用電子秤，每一個都是一斤三兩。每個面劑要經九九八十一次杠壓，轉餅胚的手腕得像搖紡車，快半拍慢半拍都開不出端正的菊。壓面杠子夯在案板上的悶響驚醒了看門的老黃狗。面團在杠子下輾轉，碎屑濺到貼著"新農村建設"標語的彩鋼瓦棚頂。</p> <p class="ql-block">隔壁裝修的沖擊鉆聲忽然停了，包工頭探進頭："老爺子，給咱留兩個帶走唄？城里可吃不著這手工味。"</p><p class="ql-block">三眼鏊子同時開火，電磁爐配著老灶臺。上鏊調著恒溫，底鏊柴火噼啪作響。</p><p class="ql-block">長順叔左手翻動藍牙音箱切著秦腔段子，右手棗木鏟翻餅快得帶殘影。</p><p class="ql-block">麥香漫過新砌的琉璃瓦花墻，勾得快遞三輪車在門前剎住："順叔，縣文化館又寄非遺傳承人證書來了！"</p><p class="ql-block">新出鍋的鍋盔摞在竹編托盤里，金燦燦映著光伏板的反光。咬一口簌簌落渣，瓤子里的蜂窩眼兒藏著陽光的味道，能在舌尖嘗出麥穗灌漿時的夜露。</p><p class="ql-block">幾個戴漁夫帽的寫生學生擠在八仙桌旁，素描本上速寫著菊花紋，卻總畫不像那三十年光陰刻出的弧度。穿漢服直播的姑娘舉著自拍桿湊近："老鐵們看這層次，雙擊666！"</p> <p class="ql-block">夕陽給太陽能熱水器鍍上金邊時，煙囪歇了，麥草灰堆里埋著余火。</p><p class="ql-block">長順把最后一塊鍋盔收進純棉布做的布口袋。這布袋最透氣，存上月余仍帶新麥香。</p><p class="ql-block">村口超市的冰柜嗡嗡作響，冷藏室里躺著真空包裝的"老田家鍋盔"。二維碼標簽旁，老人執拗地手寫"食不過三日，味不及現烤"。</p><p class="ql-block">暮色里，無人機掠過掛著露珠的麥田，把炊煙裊裊的村落框進取景器，晚風帶著麥香掠過新建的文化廣場，掠過麥茬地，把鏊子邊的面香送往更遠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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